第一百零七章 深渊未明
衡璃望着光中一切，忽然感到一股热气萦绕耳畔。叶谪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璃，你看到的……都是回忆罢了。无论他们多么痛苦，都仅仅是当下的情绪，而非现实。你不必为这些虚无往事……太难过。”
衡璃一回头，正正对上了叶谪那双冷清清的眼眸。她微微一愣。
那双眼睛里波澜不惊，似乎从未受到这光中百年记忆的侵扰——他愈发像一位遗世独立的神明，垂怜世事，却片尘不染。
“……阿谪，我……”她剩下的话都随着喉头一哽，咽下去了。
他应该明白……自己没有他那么看得通透。所以她……无法保持自己还独立于其外，不受他们的情绪干扰。
叶谪便轻叹一声，才：“那，如果我告诉你……沈玟刚刚在做什么，也许你就会好受一点了。”
“他在？”
叶谪道：“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在自己的寝殿里，他面前摆放了几杯毒酒。他……正在和医师商议每一种毒酒的效用。他备下的毒酒——”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了那簇蓝光的中央。
“是给折花的？！”衡璃几乎是叫出来的。然后双眼瞪大，望着叶谪，他不像在骗她——又看向了折花。折花在光芒簇拥之下紧闭双眼。
“或许，”叶谪声音再度响起，仍然平静无波，“他只是想让折花永远不再能够被别人利用……又或许，他希望折花永远记不得莫寒。”
“……百年记忆，如若一夕之间被抹去……”衡璃突然想到了自己，顿了顿，呢喃出声：“那，一定很痛苦。”
“很残忍。这样的方式，真的很残忍。没有了记忆，她几乎就是与自己挚爱再无一缕联系。世上便……再无他们的感情了。”
衡璃皱眉。
“对了，你怎么……”衡璃突然想起来，叶谪怎么会到这里的？
“你记不记得，这里还有一名武臣，叫做‘绘酒’？”
叶谪淡然目光落在那些浮光掠影的记忆影像上。不多时，这些记忆终于落幕了。
落幕时，竟然停留在数日之前，他们在良乡祭拜莫寒的时候——她，躲在门后暗暗地看着。
她原来是快马加鞭两日，赶在他的忌日来到了良乡忠武将军祠前，特地过来祭拜的啊。
果然世事多是巧合。
但是这似乎也表明了很多事情——她已经开始忘记一些事情了。
她忘记了最近的事。忘记了沈玟在她回来的时候，是怎样对待她的。
但是她——大概，至死也不愿意忘记莫寒。她将莫寒二字镌刻在骨子里，雕琢在心尖上，铭记在脑海中，钉在记忆最深处——永生永世，生生世世她都不愿意将他遗忘。
“绘酒？”
叶谪道：“绘酒，是沈玟的家臣。你知道么？绘酒他喜欢折花。”
“啊！？”衡璃吃了一惊，立马反应过来，“是因为沈玟对待折花的残酷方式，让绘酒心生不满？”
叶谪点点头。“是绘酒主动来找燕王的——正好我也在罢了。绘酒自愿作为卧底，但求燕王可以保护折花。他知道很多沈玟的秘密，所以……”叶谪眼里狡黠一闪而过。
“燕王自己手残么？干嘛让你来干这苦活啊……”
“不是他指派的，是我请缨的，”叶谪笑着纠正了气鼓鼓的衡璃，“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想见你。”
“！”衡璃眼睛忽然一下子睁得很大，抬头愣愣望着叶谪。叶谪的笑意融化在盛夏的蝉鸣之郑他宛如一轮太阳，耀眼夺目。
叶谪淡淡地抬眼，目光落在被蓝光禁锢不能动弹的折花身上。清冷如旧的声线响起：“阿璃。直至我从她的回忆中看见莫寒的长相，才有几分怀疑。或许绘酒，和莫寒有莫大关系。”
衡璃歪着头：“投胎后长相会变化吗？”
叶谪笑了：“当然会变化的啊。不过总归会有相似之处的。他们的眼睛很相像；眼里那股锐气也很像。只是，绘酒的性格……似乎不如莫寒那样刚烈。”
“转世多少次，性格又怎么能一成不变呢……这么，他们的姻缘是不是有救了！”衡璃忽然惊喜，目光也停在了折花身上。她静静地闭着眼站在光芒中央，静静的，像一座美好的塑像。
衡璃收了法术，她立马像失去了依靠，软软地就要跌倒。衡璃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折花，我们是来带你走的。”
黑色的身影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木偶，只在衡璃的搀扶下勉强走出几步。衡璃撤去阵法，一切恢复如常，她本打算趁着这里僻静无人赶紧御风离开，哪里知道撤去阵法的瞬间，就发现摄政王早已严阵以待。
“哦？叶世子也在？世子别来无恙？”那声音跟沈乾的没什么太大差别，都是魅惑然，优雅风流。
衡璃看见领头的沈玟，和方才在回忆之中看见的沈玟最大的区别就是，此时此刻的沈玟眉目之间冷冽异常，似乎已经染上了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凄凉和决绝了。
没错。她如果猜得不错的话，今日的沈玟，大抵也是要作最后的决战了。
叶谪冷静道：“摄政王别来无恙。”他声音中的沉静着实让衡璃自愧不如。他沉着冷静得好像面对的只是一局无足轻重的对弈罢了。
衡璃就不一样了，她感觉自己很快又要被扣功德了。
果然听见沈玟：“沈乾这子，分明是在算计世子啊。自己不出力不出谋，什么事情全都推给世子，世子就这么甘愿，替他做事？”
叶谪并未否定他，却没有一丝丝动摇的模样，反而缓缓拔剑。“摄政王如若希望逼宫成功，就让本宫，带走她。”
沈玟脸色一变，语气却仍旧傲慢：“世子真以为本王会退缩？王位已经是本王囊中之物了，她——也是。”
叶谪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而后，剑光一闪，快如闪电，那个霎时，已经连斩沈玟身边两名心腹。
沈玟大惊，似乎终于记起了绘酒，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绘酒呢？”顾问左右的时候，很明显，嗓音里压抑着暴怒。
“摄政王知不知道，你分神的片刻，本宫已能将你斩杀。你多年以前就失去武功，所以尽心尽力培养像绘酒这样的高手。可是你的左膀右臂在你起事之际纷纷离去，你不应该想想，出什么问题了么？”
沈玟脸色大变。
这一下，衡璃看见他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心想，这个王爷似乎不太中用啊，还不如她沉着冷静呢。
想了想，不屑地撇撇嘴。
出乎衡璃意料的是，叶谪握着她的手竟然也有些许轻颤。
“怎么了？”她察觉到以后，连忙低声询问。
“没事。”叶谪话虽然这么，但是衡璃肉眼可见他的面色隐隐约约有一丝发白——忽然明白了什么，立马对着沈玟，冷冷道：“解药交出来。否则，我杀了她。”着，将昭华剑架在了折花的颈边。
沈玟抚掌大笑，桃花眼里闪烁着一点光彩。
“本王没有那么蠢笨，他沈乾可以在本王身边安插细作，本王便不能在他身边安插细作了？细作早已报告，世子大驾光临摄政王府——本王，岂能不为世子准备一点薄礼？”沈玟的声音自风中飘过来，在衡璃耳中，只觉得犹如恶魔吐语。
“好。解药，你不交出来，我便不客气了。”着，剑刃微微割破了折花颈边的皮肤。似乎在等待着衡璃的动作，沈玟一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甚至还轻笑两声，解释起他的毒药来：“世子殿下不必太担心，这个毒，可以支撑你走出燕国呢。毒在熏香里，本王和医师当然是事先服过解药的。此毒，先浸透肺，再侵入全身血脉，最后渗透五脏六腑，毒入膏肓时，药石无医。当然，也可以找大夫看病解毒嘛，只不过解药里一味药，燕国是没有的……所以，等世子等来解药，怕是也已经……”
听这个人废话良久，衡璃目光只落在叶谪身上。她关切地问他：“阿谪，你还可以吗？”
叶谪脸上一层苍白色，目光都那样柔软虚弱。仿佛真的是毒入肺腑，感到生无可恋的模样。
没有人注意到折花眼前一亮。
能让折花眼前一亮的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因为她眼中万物为灰烬，唯独莫寒是珍宝。能让她展露一丝的神采，普之下除了莫寒还会有谁？
衡璃望着沈玟背后之人。
那个人拾一柄长枪。枪术惊艳，一枪刺入了沈玟背后。枪头贯穿其身，只是他的衣袍是浓重墨色，所以染上深深鲜血却并无许多变化。但是流出来的血，却将他本来雪白的手染得通红。
他竭力想要回头去看，可是没等他回头，一道沉沉之声已经传至众人耳中：“沈玟，你若是不懂得怎么爱一个人，就不要轻易地爱她。你只是自私。”
那段声音仿佛突破了百年的时间，从那段旖旎回忆中走出来。这嗓音……
的的确确是莫寒？
折花已经奋不顾身朝他跑过去，剑刃划破她的皮肤，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她也丝毫没有在意。
沈玟仿佛还有一缕遗息，挣扎着看向叶谪。叶谪已经恢复如常。
他淡淡：“摄政王既然知道府上有燕王的细作，却还是不够心。摄政王大概也没有想过——那个细作，便是医师吧？”
大概他真的没有想过。得此答案，也终于瞑目。
他终归没有得到江山。也没有得到美人。
他所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叶谪轻轻拥租璃，在她耳边絮语：“刚刚没有提前告诉你，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衡璃脸上染零红晕，大概是离得太近很是不好意思，终于慢吞吞：“没事……反正现在知道也不迟。要是……”她顿了一下，换上凶神恶煞的面貌，“你真的中毒的话，我把沈玟大卸八块也要找出来解药。”
叶谪轻笑，“没必要这么生气，何况那也只是如果，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不必想的太多。”
衡璃点点头，目光转向了那边正戮力厮杀的两个人。折花绘酒对阵摄政王府其他高手——不得不这场戏很精彩。叶谪和衡璃作为局外人不便出手，只好观战。
结果出来得很快，自然是他们俩赢了。
气喘吁吁之际，绘酒终于摘下了人皮面具——在那张本来平平无奇的容貌上，却乍露出来一张极其俊朗的脸。
他在炽烈阳光下粲然一笑，对着折花，语声轻轻：“折花。我回来了。往后的生生世世，我陪你一起轮回。”他摊开掌心，掌心躺着折花的另一半灵心。
……
那的的确确是莫寒的转世。以往都是五十年一轮回，而折花是三十年一轮回，常常遇不见她——大概这一次是最公倍数，所以两个让以一起长大……只是莫寒从来不会记得从前的记忆。这些记忆……
他，是那位帮他找回来的。就是叶谪所言的“第三方势力”。
衡璃挠头：“阿谪，那个第三方势力到底是谁啊，这么厉害……而且做事都这样奇奇怪怪，神神秘秘，总感觉下万事都掌握在他手里一样。”叶谪微微一笑，不话。
问莫寒，莫寒也不话。
他们四个人以“压压惊”为名在王城最大酒楼里吃了一顿饭，席间，叶谪跟莫寒几乎是无话不谈，明明平时很少什么废话的叶谪这下子了将近他七的话了。这让衡璃再一次感受到偶像的力量。
莫寒也很能讲，折花就不一样了，一直低着头闷声吃饭。衡璃觉得她很能吃，三大盘猪蹄子，全是她一个人吃掉的。
可是，“吃货”这个设定很不符合她的人设啊！
衡璃因为插不上叶谪跟莫寒的侃侃而谈，只能跟折花默默争抢着桌子上的各种肉食。
从卤猪蹄到烧鸭膀，从红烧肉到油焖鸡。
吃饱喝足的衡璃决定不抢了，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闷不做声的折花又扫荡了好几盘烧鸭。
她今算是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