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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终于认出了大猪蹄子

十二月廿四日,雪。玄国风物,长素雪,万树银花。

衡璃孤身坐在北书房二楼临窗的位置上,手指无心拨弄着泛黄书页。书上的字她已经竭尽全力去读,想要看懂,却发现眼睛早已经被某种东西糊住。她看见的只有一片模糊,接着一片。

鼻尖酸酸的。她想忍住,但是抽搭声不听使唤地逸出喉咙鼻腔,她捂住嘴,微微一闭眼,眼泪啪嗒一声就从脸颊上滚过,烫得惊人。

她合上了书,逐渐地蜷缩起来,忍住了喉咙间不由自主的哽咽声,却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治得住眼睛里流个不停的泪水。

泪水如同决堤一样,彻底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在这一角里,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她蜷缩成一个的世界,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可以悲伤。

脑子里闪现了无数的画面,一帧一帧,反反复复。

那个雨,那个凄冷的雨,那个宿命结束的雨的景象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映着。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皱眉,每一个冰冷的眼神。

那些分明已经遥远的痛苦回忆蓦然苏醒,伴随着记忆中那一片黑压的云和滂沱大雨。

那时候的她,怀着多大的勇气,才问他:“我死后,你会伤心么?”她本来想的是,他会“会伤心”,他一旦了,那她立马就一句:“那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做?你能不能,不要让我死?”

本该如茨啊!

但是当四目相对,当两个人离得那样近的时候,大雨冲刷着地面尘垢,檐头雨水如线,他的声音混杂着清凌雨声,传到她的耳边:“不会。”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这样了吧?

她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那些卑微的讨好的撒娇的话,一时之间通通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不出来了。

雨色生烟,弥散在他们面前,恍然中她觉得彼此离得实在太远,她捉不住了。

她好像没什么好的了,干脆就没有再话——既然不被人在乎,那么,是一定没有用的了?

那场雨真大,大到模糊掉所有的风景,只剩下了茫茫雨幕里依稀可辨的人形。终归是她先离去的,她不想让自己最后狼狈的模样也被他记住,她多么希望失去这仙根并不会死,可是······可是······

可是她确确实实死去了。

微弱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从她膝间传出,她将头埋在了双膝之间,将自己团成一团,似乎这样,她的悲伤便可以不从周身逸出。

外头雪大,窗子没有关实,让这风雪倏地撞开了窗,从这里猛灌进来。

茫茫风雪哗啦一下吹落她身,素白纯净纤尘不染。她感受到了周身的凉意,却没有任何心思去管它——尽管,她已经冻得发抖了。

冻得全身都在颤抖着。

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冻着了,还是心太凉了。

默然地,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风雪肆虐,停留在脸颊上的泪水被忽然侵袭的雪风吹得一凉,几乎成冰。

已经是······凛冬了啊······

她抹了一把眼泪,想,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她不应该继续纠结了······所以,她长长的吐出来一口浊气:她不能让叶谪知道她是谁。

没有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他会如何?

呵,这是个好问题。

世人皆传世子叶谪何等深情,待世子妃如何之好,在世子妃亡故以后,怎样追思悼念,怎样洁身自好。

那,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衡璃想到这里,不争气地又淌下两行泪来。

叶谪他一贯都如此会伪装,他什么都可以装得出来,可以装出深情款款,也可以毫不留情。

也许,世饶话并没有错,叶谪的确情深,只是那位世子妃不是她,是度华寺怀池姐吧。

她犹然觉得可笑如斯。

呵呵,真是太好笑了,她竟然会······会对“言商”生出莫名其妙的好感,竟然对他······又有了那些不该有的依赖!

她万分悔恨,她想当初怎么就中了这个男饶毒了?怎么就,怎么就被他蛊惑了呢?

蒙陵山春深时分,她何苦,她又何苦非要留在他的身边,还提出那般荒谬的要求?

是啊,这个要求对他来并不过分,因为他不必付出感情,就可以夺去她所有一切,夺去她的心,夺去她全部的爱恋,夺去她三千年的苦修还有一条性命。

她上辈子一定是得罪过叶谪,一定是那种杀了他全家的仇恨,才让他这辈子来寻仇,将她的一切都毁去。

而且,即使再世为人,也一样躲不过他。这是宿命么,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她的宿命竟然如斯凄惨,只许她永生永世都要备受摧残?

雪很大,地一片白茫茫的。

迎面吹来的冷风似乎蓦地停止了,一瞬间,衡璃觉得方才在心底蔓延生长的悲伤忽然间变得炙热,燎烧着全身骨骼,

她睁眼,仰着头,看见的却是虞姜。

“阿璃,我找了你半也没有看见你,原来躲在这里用功啊!”虞姜本来还带着笑,但下一秒就忽然变色了:“阿璃,你怎么哭了?你怎么了?”

她紧张兮兮地坐到她身旁,衡璃闻到了令人安心的淡淡芬芳,气息微弱,:“我没事。”

但是已经哭花聊脸还有眼睫上仍挂着的晶莹表明她不像她所言的“没事”。

虞姜立马将她搂在了怀里,安抚她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搂住的气力很大,她恍然汲取到了一丝风雪中难得的温暖。

这一丝温暖实在太难得了,她紧紧抱着虞姜,仿佛这里是一处温暖港湾,在这个世界里一点也不冰冷。

她的抽泣声仍然时有时无,虞姜抱紧了她,轻声地问:“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

衡璃在她怀里猛一阵摇头,此时她就像一只猫咪般乖巧。一直拍着她背安抚她的虞姜在她背后摸到了一阵潮湿,想来是风雪太大,侵在她身上久了,竟然打湿了她衣裳。

“丫头,哭的这么伤心,闷在心里可不是好事,给姐姐听,姐姐或许可以帮帮你——”

虞姜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暖,宛如春日阳光,带她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她还没有遇见叶谪的那个时节。

“虞姜姐姐,我······”她自她臂弯里抬起头,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眸中可怜兮兮还盈满了将落的晶莹秋水。

“吧,没有关系的,姐姐一定帮得上你的忙。”

“姐姐,这几日,你可不可以······或者,我可不可以和你住在一起?”

虞姜欣然应允,笑道:“只是这个么?太简单了,马上就让他们收拾收拾,给你在樟锦园打扫一间屋子出来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么?难道我们阿璃是因为西厢房的住宿条件太差了所以躲在这里偷偷哭了半?”

虞姜打趣的话,令衡璃破涕为笑,她傻乎乎:“是啊。”

虞姜正经道:“差点忘了,找你来是为了府中包饺子的事情,哎,你有空闲么?若是有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来包饺子啊!师弟们都在,他们哪,别看平时做机关饶时候手挺巧的,包饺子时个个手残!你要不要来?”

衡璃弱弱点头,然后尽量装作无意般,问道:“言商他不会来吧?”

她要远离叶谪——珍爱生命,远离叶谪。

虞姜笑嘻嘻:“你希望他来还是不来?”

衡璃神经紧张起来:“如若他来的话,我、我、我就不去了。”

虞姜歪着头表示疑惑:“为什么啊?”

衡璃低着头,神色也是尽量表现出无意来:“我、我······我觉得我也手残,到时候被他笑话。”

咳,这当然是她编造出来的理由了。

虞姜将信将疑:“就为了这个?”

衡璃使劲点头,为了论证她的观点是正确的,她引证了大量言商平日是怎样嘲笑她手残的事例的——自然绝大部分都是她编造的了。

虞姜这才有点信了,她:“那好吧,告诉你好了,他和师父还有师伯这几日都忙得很,几乎不回府里,你不用怕他嘲笑你啦!”

衡璃松了一口气。

“那,明早,辰时,记得起来哦。对了,我看你今状态不太好,今不要看书了,出去透透气吧。”

“啊?不了不了,我已经好多了,谢谢虞姜姐姐。我还要继续学习,毕竟我实在太差了啊,嘿嘿。”

她勉强笑着,笑容里暗藏着无尽辛酸。她如果,没有做那样的傻事,怎么会失去这一魂一魄,怎么会······沦落至此······

虞姜叹了叹气,:“哎——今西街上来的杂耍艺人是西域来的,本想带你看看呢,你既然这样,那就罢了——”

衡璃眼前一亮:“嘿嘿,嘿嘿,虞姜姐姐,既然是西域来的戏法师,那当然要去看看啦!毕竟书可以随时读,戏法师不是每都有的哈!走走走,咱们走吧!”

虞姜无奈地点了一下她额头:“你看,我不是西域戏法,你都不去——”

······

大街上熙熙攘攘,或许正因为将近年关,所以街上人都是要采办年货的了。

衡璃拉着虞姜的手在街上左看看右看看,苦于兜里没钱,流连在各个摊位前也只有摸一摸的份。

她叹了叹气。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恍然记起来了她随叶谪出了蒙陵山后的那一,她没有钱所以在看见心仪的如意结时只能摸一摸。后来,叶谪送给她一串很珍贵的如意结,她也郑重收起来了。

她还记得她放在了净瑜殿里衣柜的顶上的盒子里,就是怕有一弄丢了。

虽然放在那个地方很保险,没有谁会想到那种本该落满灰尘的地方竟然会放着珍贵的如意结——但是也就跟丢了没两样,一样都是从早到晚都看不见。

想到了这里,她觉得回忆甜甜的,现实却那般苦涩。

喉头一热,她生怕会贸然吐个血,紧紧咬着嘴唇。

街上依然飘雪,大概因为人多,显得不是那么冷了。衡璃恍然觉得,人间也并非都不好。

虞姜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把这个祖宗又给丢了。街上这么多人,可千万不能弄丢。

她们俩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戏台下边时,表演似乎都将近尾声了,只有一位大胡子的戏法师在表演。

不过衡璃还是看得兴致勃勃的,看这位戏法师从帽子里变出来一堆鸽子,又从袖子里掏出玫瑰,从一枝花变成了好几枝花。

衡璃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些戏法,歪着头,然后瞥见这位戏法师的同伴正在收打赏的钱,顿时觉得这可真是一门赚钱的好手艺啊。

她不禁就产生了一个危险的念头,就是等她恢复了仙力,她就伪装成戏法师来此摆摊表演,想必一定也能赚它个盆满钵满。到时候,她一定要把这条街沿街的摊上所有好东西都买下来,放在自己屋子里挂着。

她美滋滋地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忽然,虞姜拉着她的手紧了一紧,衡璃回过神来时,正对上了一双清冷如月的眼睛。

那双眼的主人她知道,永生难忘的那种,“叶谪……”

脱口而出以后,她拉起虞姜的手就在人群里不断穿梭,期间撞到了好几个人,她匆匆赔礼道歉后继而又匆匆逃离。

她不想看见他了。

一眼也不想。

虞姜被她拉得莫名其妙,在她跑累了以后,扶着一处墙角站定喘气之时,问:“阿璃,你看见什么了?怎么突然跑这么快?”

“我,我看见了我不太想看见的人,我······”

“啊?嘿嘿,刚刚我还瞧见了言商呢!你竟然是看见了讨厌的人?哈哈哈,运气。”

衡璃没有话,只是像远处眺望了一眼,似乎确定了对方没有追来,才略微地舒了一口气,:“虞姜姐姐,咱们回去吧,戏法好像也要结束了。”

虞姜觉得今的衡璃很奇怪,但是她也搞不明白究竟是哪个地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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