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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双谋

“殿下与王爷父女还真是心有灵犀,方才王爷也让末将带封信的,也是寻常信件不方便从通政司走。”徐图接过去,朗声笑道。

雍黎听了眉头微微一扬,也不多问,却见方才远远候着的林轶疾步过来,拱手朝他二人行了礼,道,“王爷请殿下去趟主营,那边似乎出了些事。”

“嗯,我这就过去。”雍黎心下奇怪,却没有多问,与徐图招呼两句,又交代侍从好生安排了,方与林轶离开。

在路上雍黎已经听林轶大概了主营那边的事。平皋璟王军的防卫素来森严,内部保密也颇为周全,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敢正大光明地在营地周围闲逛,即便想要暗中潜进探秘一二的,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但今日在主营周围却抓到了两个人,行迹鬼祟,是山里的猎户,出来打猎迷了路误闯进来的。雍黎嗤之以鼻,这样的鬼话也得出来?

“王爷审了,那两人嘴硬得很,不过后来一人无意间透露,似乎是定安那边的。”

林轶引雍黎进了主营较偏的一处院子,院子门口守了四个士兵,待进了院子里面又有十来个全副甲胄的士兵。守在房间门口的一人见雍黎来了,忙取出钥匙开门,一连开了三道门,方出现一处暗室。

暗室往地下延伸,每隔十来步便点着一盏油灯,雍黎踩着石阶下去,不多一会儿便见着灯火通明的地方,出了端坐的雍寒山,还站了十来个人,皆是军中的上层将领。

那几人原本都看着被缠绑在刑架上的两人,见雍黎来了都拱手以军礼相迎,雍黎带着一丝清凉的笑意点点头,朝雍寒山欠了欠身,“父王。”

雍寒山应一声,抬抬手,站在他身侧的一个副将忙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完整地讲了,雍黎安静地听着,目光却停留在刑架上确实是一身猎户装扮的那两人身上,尤其在他们的鞋子上落了落。

待那副将完,雍黎见地上似乎有些血迹,积血里隐约还有两颗什么东西,她指指地上问,“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死士的手段,行事之前在身上藏了毒药,一击不成吞药自杀。”雍寒山解释道。

雍黎一笑,她自然知道这个,只是觉得不知是这两个人太蠢还是他们的主子太蠢,既伪装了猎户,又何必多此一举藏着毒药,不是刻意暴露行迹?

她这般笑着,不顾林轶的阻止,便笼着袖子慢慢走近那两人,在三步之外停住,淡淡开口问,“你们从定安来?你们主子是谁?”

那两人看着这般轻飘飘走过来的女子,对上她的目光,只觉得满心生了凉意,左边身形微瘦的那人咬了咬牙,“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我们真是山中的猎户啊,那药是毒猎物的。”

那人话音方落,雍黎一笑转身,道,“西川,沛州。”

她这几个字在安静的地室里尤其落地有声,身后两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掩在目光深处的惊恐慢慢流露出来。

雍黎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那些神色各异的将领们探寻的目光,缓缓道,“更具体一点,应该是沛州东北方向,与熙州交界的丘陵。”

方才听他们开口的第一句话,她就知道这两人不是从定安来,尽管定安官话得再像再流畅,她还是从语句转圜之处听出了一丝属于偏北地区的方正。

而她走近那两人,闻到那两人身上明显的汗味,比寻常人大量出汗后的气味更带着一丝酸浊,她有此猜出这两人从西川沛州来。沛州地势水文特殊,湿气较重,那里的人为祛体内湿气,喜欢在吃食中加上大量当地特产的花椒,这种花椒长期吃了便容易出汗,而且汗气酸浊。

至于她确定是沛州与熙州交界的丘陵,则是因为,那两人鞋子上沾的一点黄白色的胶质。那是沛州那处丘陵特产的一种秋足草的汁液,行走时一不心沾上,便是用水也洗不掉。

“西川?果然如此。”雍黎的一番佐证,确定了雍寒山之前的猜想,心下已有打算,他站起来,不甚在意地交代,“这两人不必审了,杀了吧。”

雍黎没话,目光却在地上的两颗丸药上停了许久,她随手从桌案上拿了张纸,将那两颗药包起,拿在手上看了看。

忽道,“等等,这药有些奇怪。”

雍寒山接过一看,果然,这药丸擦干净后外表纹理如同打磨后青檀木,质地比之一般丸药的松散要坚硬许多。雍寒山看了片刻,突然目光一凝,似乎想起什么,他将那两棵丸药收好,拉过雍黎道,“这毒药似乎在哪里见过,你随我回府看看。”

璟王府东苑慕古斋是雍寒山的书房,与雍寒山起居的主院以一条步廊相连,再穿过一个月洞门便到了。雍寒山素来批阅公文都在此处,因此守卫极为森严,寻常人轻易进不得。

雍黎却知道这书房内里藏了一间暗室,那暗室她没进去过,不过想想也知道里面藏着的应该是她母亲留下的东西。

雍寒山隐入屏风后,雍黎便没跟进去,她站在外间等着,一眼便注意到,桌上一个做工尤为精致的楠木锦海将那盒子拿在手里,她手指挑开滑扣,打开盖子后便看见里面一串鹡鸰香珠串,暗红的色泽尤为清润,氤出的药香清淡而不刺鼻,闻着极为舒坦。

雍寒山也托着个盒子从屏风后转出来,见雍黎看着那串鹡鸰珠发呆,嘴角却隐出一丝讥诮来,他将手中的盒子搁在桌上,漫不经心道,“那是定安那边送来的,今早方到的。”

雍黎似乎也注意到她父王眼里的讥诮,她随意地合了盖子又搁到桌上,心下却也觉得成安帝这一举动做得不甚厚道。

鹡鸰,隐喻兄弟。成安帝千里迢迢大张旗鼓地派人送了串鹡鸰珠来,即便有安抚璟王府之意,也告诉别人视雍寒山如兄弟的意思,但最终不过是在璟王府盛名荣宠之上再加一重罢了,除了为璟王府招忌再无其他好处。

更何况黎缃与雍寒山这对昔日情同手足的兄弟,总所周知早就决裂于八年前,如今黎缃再送这串象征兄弟情深的鹡鸰珠来,于雍寒山看来,可不是讽刺吗?

“是个好物件。”雍黎将有些凉的手指往袖子里藏了藏,想起也是今早未晏以最快的渠道送来的消息,冷笑道,“有件事,我想父王应该也愿意听听。几日前,陛下以康郡王黎贤巧壤夺胡作非为的原由,下旨斥责,又罚了半年俸禄,最后斥令回府闭门思过三个月。想来这巧壤夺的罪名用着着实好过毒杀亲王离间君臣的罪名,这应该就是给您的交代呢。”

“哼,闭门思过?倒真给了他暗中动作的机会,今日这事应该又是他弄出来的。”雍寒山将从密室里取出的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排了二十来个药瓶,他手指一一略过那些药瓶,道,“我原以为黎贤是个空有野心却无谋略的子,却不想观她这两次作为,离间人心这一计使得倒不错。”

光看这计谋,他确实使得不错,若非是用在璟王府身上,恐怕也就让他成功了。

不过……

雍黎微微沉思,“黎贤没有这般谋略,他背后有人指点。”

“哦?那在你看来是谁?”雍寒山拿了个外绘海棠的瓶子出来,问。

雍黎没有回答,清清凉凉地看过去,雍寒山将瓶子里倒出的药和之前捡起的药一起放在掌心查看,惊讶地发现这两粒药色泽质感几乎一样,甚至连气味也不差分毫。

雍寒山将药递给雍黎看,解释道,“这里的二十几种药皆是各地所出难得的毒药,其中也不乏下排得上号的那几种,都是你母亲从前搜罗累积下来的。里面大多都便条记载了名称、来历、配方甚至解药,不过也有部分记载不详,比如这一瓶,就只配了解药在旁边,其他的一概全无。”

雍黎仔细又看了看那匣子,分类摆放似有规律,雍寒山却又道,“不过看这之前摆放的位置,这药似乎来自长楚。”

长楚?

雍黎微微皱眉,原本之前雍寒山中毒,离间成安帝、昌王和璟王之事,算是在璟王府不予追究的默许态度下,被成安帝压了下来。但这次派人来查探璟王军军营一事,明显是想让璟王府的矛头指向成安帝,是想让璟王府觉得成安帝对自己起了怀疑忌惮的心思,如果不是璟王府向来通透,一旦入了彀中,恐怕最后还真会嫌隙难除。

而这一计显然也埋了退路,如果璟王府看出其中谋划,必然会查出那两人是从西川来的,即便最后不能让璟王与成安帝生了嫌隙,退一步让这两个上璋最有权势的亲王互生忌惮,两两相争,岂不更好?

果然又是一个一见双雕的计谋!

雍黎目光泠泠带着秋日清晨的寒霜,黎贤,若你真与长楚有所勾结,以致我母亲以命护下的上璋动荡分崩,我定不饶你!

“今日这件事,就此压下吧。”雍黎不近不远地持礼有节,“辛苦父王周全处置。”

“这事确实要压下,且今日徐图也在营中,看来我还需回营一趟。”雍寒山将匣子又重新收好,朝雍黎道,“崇大夫你身上这些内伤外赡,还是需好好将养些时日,你这些日子多在府里休息,即便有事处理也不急在一时,况且还有为父在。”

“是,多谢父王关怀。”雍黎恭敬应答,退了出去。

雍寒山看着雍黎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有一霎间觉得心酸莫名,似乎他们父女二人,只有在谈论正事的时候,才能有片刻平静怡然的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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