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献容出城

献容每每看到宣华,便觉得像是看到曾经的自己。

那是年少时的她,在一个接一个的泥潭中垂死挣扎,始终得不到救赎,更看不到希望。

如今的宣华也是这般模样。

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那个自己在有选择的时候却选择最坎坷的那条路——那是她这一生走走过的,最黑暗的,最曲折坎坷的路,她好不容易抽身,又怎能看着另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子再次步她后尘。

献容做不到。

更何况,纵不论其他,单只宣华是司马衷女儿这一点,单只是宣华以心相待,她便已无法置身事外了。

献容手一松,小小的包袱便落了地,里头不知装了些什么,发出翠翠声。

像是,像是……

献容无暇顾及,只十分不善地将游凤青瞪着:“宣华不走,我自也是不肯走的。”

游凤青本就十分不待见献容,如今听得献容这番话,倒像是自己欠了她似的,不由更加不耐:“你不肯走,莫不是想要留下来不成?”

他阴沉沉的目光在宣献容面上一扫而过,“送你出城,本已是你那便宜女儿千求万求的,你既不领情,我自然乐得不去做。不过你可是要想清楚了,如今城内风声甚紧,你既不肯离去,刘曜的兵马早晚有一日总会搜到这里,待得那时,不只是你,还有你的便宜女儿,还有我,都走不得!”

她到底懂不懂!

刘曜只觉得这女人实在蠢得要命。

但他本就不欲与她多说——原本,他与献容是两个毫无瓜葛的人,他是医者,素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但身上却又背负对司马氏一族的血海深仇,献容这个身为司马衷妻子的人,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

他是该连她一道恨着的。

唯有最深切的恨,才是他能够支撑着活到今日的动力。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突地对宣华起了某种十分复杂的心思,再面对献容时,便开始有了某种发自内心的恐慌。

他总觉得,献容多留在这里一刻,于他的内心便多一分危险,但那危险究竟是来自与刘曜的压力,抑或是献容即将带走宣华的恐惧,早已经分不清了。

他也不想理清。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再去想,能过一日便是一日,这样也好。

世人无忧,不过是因无甚谋划,不必期许未来,或是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只顾着眼前一粥一饭便已足够了。

那是一种源自生活的最平淡的幸福,那时的游凤青尚且不懂得,只觉得献容多留在这小院一分,于他便多一分不安与危险,纵宣华不开口求他,他也是要叫人将献容送走的。

她若乖乖配合,自然什么都好。可她若是不听话,他也自有一千种一万种叫献容听话的法子。

想到这里,游凤青便悄悄向后退了一步,袖子无风自动,下一刻,一枚闪着寒芒的银针已落在他指尖。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便莫要怪我了。”

他冷哼一声,袖子不过轻轻一拂,面前站着的女人已软软倒向一侧。

游凤青却始终站着没动,他定定地,将已失去意识的献容看着,看着她软软地倒下去,丝毫没有扶她的打算——

他本就十分厌恶于她,自然不屑做出任何关心维护的动作来。

甚至,在献容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一直紧抿的嘴角竟悄悄地向上略勾了一勾,便露出一个十分愉快的表情来。

但,想象中女人倒地的声音却始终没有传来。

在献容即将到底的那一瞬间,却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十分迅速地伸了出来,将献容稳稳地托住了,直到将献容重新扶着站稳时,少女带着薄怒的面容才露了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朝着献容小腹处一望:“她,她腹中还有我父亲的骨血,你纵不待见她,也要为我小弟弟妹妹着想一番才是。”

游凤青却丝毫不在意,弯腰将被献容丢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又轻轻将上头的灰尘拍了,这才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既来了,倒是敲。宣华,你帮我扶她上车里去。”

他一说完,也不再看宣华的脸色,便自顾地朝前走去了。

身后那道愤怒的目光却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如突然长出来的一颗芒刺,始终在背上耀武扬威着,随他的动作而深陷入肌理——

痛苦又清醒。

宣华到底害怕节外生枝,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将献容搀着朝外走去。

外头,早立了一辆十分朴素的驴车。

那是一辆十分不起眼的车子,但好在上头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又精心地过了,虽然味道叫人不喜,但却十分隐蔽。

从外头来看,不过是一个扎的十分严实在的粮草垛罢了。

游凤青走在前头,低声同戴着斗笠的车夫说了些什么,那车夫却始终只是点头,不肯说话,又戴着面巾,宣华公主只能瞧见对方一双十分锐利的眼。

不过片刻,游凤青便转过身来,当着旁人,他从来是十分疏离的,纵然见着小小的姑子十分艰难地搀着献容,也并没有想要上前帮忙的打算,只以眼神示意宣华将献容放上去。

小小的包袱被重新放在人事不省的献容身侧,宣华正想要也跟着跳上去,手却被另一只温暖大掌按住。

“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是游凤青开口了。

他声音仍如往日般平静,甚至更加柔和,但不知为何,宣华却始终觉得他看似平静的声音后头却始终隐藏着某种即将喷薄的怒气。

叫她,不敢逼视……

她撤了手,重新站到游凤青身边,声音也跟着压低了:“无论如何,你总得让我瞧着她顺利出城才是。”

游凤青便转头看了她一眼。

小小的少女有着与她父亲如出一辙的眼,天真懵懂,如最明澈的小溪般,将所有心事都显在面上,叫人一览无遗。

出门前,他本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能够拒绝她这样冒险的想法,可当他对上那双担忧的眼时,原本准备好的所有借口却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

“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那是自他嘴边逸出的一声极无奈的叹息,抑或是从心底冒出来的,能听到的,也不过只得他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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