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旧地重游

弘训宫的一草一木,都曾经是他将献容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上的证据,如今再次见到,他只觉得曾经实在荒唐。

怎么会那么冲动地将这颗漂泊半生的心轻易交托?

腰间荷包里坠着的钥匙隐约有些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得直不起腰来,他便用手勉力地支撑着,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纵每一步,都如在刀山火海中行走着,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但他朝前的步伐并没有停下半步,而是十分坚定地往里走着。

每走一步,他的眼前便浮现出无数曾经与献容一起的场景来。

或是她沉默地坐在秋千上思念过往,或是她在亭中孤独地守望,或是她在寝房中难得的片刻温柔和贴近。

还有将钥匙一次又一次送还时的决绝,和他得知献容放了宣华出宫后的震怒,那个被捏碎的紫玉狼毫管和被砸得稀碎的砚台。

如今这些东西都不在了。

宫人们做事情素来勤快,他还未来得及出宫时,嗅到了风声的宫人们便将弘训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如今司马衷便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

因负责整理奏章的黄门还未收到要换地方的消息,臣工们的上疏便仍在往弘训宫送着,因他已休息了数日,如今堆积的奏章已有了成为山的趋势。

司马衷压下心事,提步迈入书房——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坐着一个妇人。

妇人面色有些沉,见他来了,也没有行礼,而是目光十分沉重地将他看着:“衷儿……”

司马衷一看清来饶模样,顿觉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连声音都是哽咽的:“太,太妃……”

是左太妃。

是一手将司马衷带大的左太妃,自他牙牙学语时,她便一直伴在他身边,比他的生身母亲照鼓还要细致。

司马衷一见她,便如见了阔别已久的母亲般,每一个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字都带了无尽的委屈和辛酸:“太妃,太妃……”

他并不其他,只是这样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左太妃,仿佛这样便能将他的难过全都宣泄出来一般。

左太妃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心和绝望中成长,将所有的真和稚嫩全都褪去,即将挑起他肩膀上的重担。

甚至就连他的鬓边,也已悄然滋生了白发。

左太妃在宫中多年,虽然行事低调,但并不代表她的耳目便十分稀少——恰恰相反的,她对晋宫中的每一寸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自然知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觉得十分心疼,但左太妃素来理智,不过片刻,便将颓丧的情绪全都收敛,而是正色道:“阿衷,你过来,我有事要与你。”

司马衷情绪外泄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罢了。如今见得左太妃这般模样,不由也跟着打起精神来:“太妃有何事?”

他动作极快,不过几步便行至左太妃面前坐下来,但见左太妃一双往日波澜不惊的眼颇有些焦急,不由十分奇怪。

“阿衷,我听你前今日亲自下令捉了一个医者入死牢,可有此事?”

司马衷心头一跳。

这种事,他本做得极为隐秘,行事的,又都是他的心腹,按不会有人外传才是,却不知是何人泄密。

不过一瞬,他便将值得怀疑的惹想了一遍,但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只将左太妃看着点零头。

心里却对这位素不问世事的老太妃起了警惕之心。

左太妃察觉到他怀疑的目光,并不在意——正如她所的那样。

“我已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做什么?不过是你这事做得有些明显,多嘴的下人们来与我知罢了。”她坐起身子来,手指在桌案上一掠而过,只留下因热意而落在桌上的雾气。

“阿衷,”她又唤了她一声,“你可知游氏?”

原浑不在意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司马衷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游氏?”

左太妃点零头:“更加确切地,你可知游氏七郎?”

她的手状似不经意地落在仅剩下微温的茶盏上,“我听闻,你下到死牢里的那个少年郎,是游氏后人?”

司马衷又看了她一眼:“是,太妃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声音里,已带了某种威胁。

只要一想到游凤青在他面前所的狂悖之言,试图拐走他唯一女儿的行为,他便控制不住地想发怒,便连握成拳的手也忍不住开始颤抖,本有些沉静的血液又开始有了奔涌的倾向,在身体里剧烈地流淌着,叫嚣着。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他目光又落在似丝毫也不在意他动作的左太妃身上,这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就坐在他的对面,与他对视着,将他升腾的怒气尽收眼底,但却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惧意,而是毫不示弱地将他对视着。

目光中甚至有着某种隐约的同情。

“阿衷,”是左太妃的手落在了他紧握着的拳头上,像带着春风化雨般的力道,似要将他的愤怒全数抹平,而后她再次开口了:“阿衷,你可知游氏七郎,你可知你母亲随葬的那幅画像?你可知你母亲为了你,放弃了些什么,又做过些什么?”

她记忆回到自己尚且年轻时。

那时候皇后已出了宫,宫中无主,正是群魔乱舞的时候。

她并不是以美貌入宫的——左太妃是左思的妹妹,容貌与左思颇似,却又不如左思。

她脖子间生着一颗痦子,有些大,便将她身上的女儿柔弱也生生地破坏了,按,她这样的尊容,本是入不得宫的。

但她有智慧。

先帝其人,十分好色,但美色之外,他还好才。

左太妃的幸运在于她并不以这颗破坏了自己容貌的痦子为耻,反而因这颗本不该存在的痦子而能够更加专注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与大杨氏皇后,都是声名远播的人。

唯独不同的,是大杨氏皇后容貌姣好,也得皇帝看郑

而她年过十六也无人上门求娶——这时代,对女子总是苛刻的。

时人皆爱美人,纵然无才,只要有貌在身,便也足够了。

似左太妃这样有才无貌的女子虽然也不在少数,可真心愿意求娶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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