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梦阿兄
待她走后,献容与孙氏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几分无奈,不过因着孙姨母,二人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隔阂在这一刻不由无形中减轻了许多。
献容有几分紧张,“母亲,姨母回去后你会不会有麻烦?”
她眼里透出的关切不似伪装。孙氏看了,心中一暖:“阿容,母亲是不打紧的,左右母亲在这羊氏祖宅里,还有你父亲与祖父在。倒是你,日后当真入了宫,那又该怎么办?你舅父那个人想来睚眦必报,我是知道的。今日……阿容,你不该出头的。便任由你姨母她的,如今她恼了你,若是叫你舅父知道了,去司马伦耳边了什么……若那个傻子皇帝信了他,不与你齐心,阿容,你要怎么办?”
话里话外,满满全是对献容关怀。献容不由有几分动容,她这一生,从未感受过来自母亲的关怀,她的生母早在她走失的那一年便死了,孙氏作为继室嫁进来也不过几年罢了。
名义上,二人是母女,但年级上,却更似姐妹。
孙氏像一个真真正正的慈母一样,握着献容的手,又忍不住摩挲几下。素日里,孙氏养尊处优惯了,一双手更是从来不沾阳春水。
作为羊玄之的续弦,老夫少妻,她素来是被宠爱的那个,一双手养的十分白嫩又细腻柔软。而她手心里这双手,虽然白嫩,骨节上却略微带了几分薄茧。
孙氏有些心惊,但看向献容的眼神里仍是慈爱的:“阿容,今日你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昨日你祖父与我吩咐过了,明日将会从牙婆处新购进几个丫鬟。你放心,那牙婆是我们用惯的人,素来可靠。到时候你随我一起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毕竟日后……她们都将会作为你的陪嫁侍女,与你一同上洛阳去。”
她又不住地提点献容:“阿容,若是要选,你尽量选洛阳来的,日后去了洛阳,你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回房之后,孙氏让人送了宁神汤过来,红玉心地伺候献容睡下,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
“阿兄阿兄,是我呀,阿兄,你等等我!”
“阿兄阿兄,习字好累,我不想习字了!这读书台我待了好些年了,早有些腻味了……哑仆们又不会话,阿兄,你不在的日子真的好难捱啊……阿兄,你带我出去玩啊。”
“阿兄,我想去洛阳城里……”
阿兄只是微微笑着,他与常人相比更加深邃的眼睛里,有着献容看不懂的情绪。献容每前进一步,阿兄便后退一步,直到那个青色的人影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
献容急了,大力向前迈了一步,却一脚坠下悬崖。
“阿兄!”
她从梦魇里醒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卧房里,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线下,挂帐子的金钩被拉扯成一道张牙舞爪的暗影。
献容将枕下那张的已经快看不出字迹的纸条摸出来,放在手上细细地摩挲着。
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阿兄……”
阿兄的样貌浮现在眼前,比梦里更加清晰了一些。那双区别于普通饶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他常年皱着眉头,这给他冷峻的外貌上平添了几分威严。
阿兄,这一次,阿容真的要去洛阳了。
洛阳城啊——那是大晋的都城所在,也是整个大晋最繁华的所在。
那里有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在朝为官,有广陵绝曲的嵇康后人,有下第一富的石崇,还有他的爱妾绿珠,有掷果盈车的卫阶、有太傅杨氏的后人,有女训的作者李婉,有醉酒的狂士在街上痛哭嚎啕,那里民风开放,有成群结队的女郎手拉着手在大街上挡着路,疾声高呼:但求某家郎君出来一观!
自来魏晋多风流,其中洛阳,更是最出名的风流地。
在不久的将来,洛阳,将会成为献容的归宿。在洛阳城里最漂亮、最金碧辉煌的房子里,住着一个掌握下人生死的人,而他,将会成为献容的夫君。
那是世人皆知的傻子皇帝啊——
一夜枯坐,没由来地,献容觉得自己似乎苍老了不少。连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事,都随着她的满腹心事变成了一声漫长的叹息。
红玉掀起层层叠叠的珠帘,来请献容示下:“女郎,夫人来请您过去。您……”
她略有些担心的看了献容一眼,顿了顿,又道:“你可要心些才是。”
献容凉凉扫她一眼,红玉终于觉得有些逾越,尴尬的退出去,她的手一落下,上好的翡翠珠子便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
献容的面色却有些发白,她颤抖着手端起茶杯,喝一口水,盖子与杯身碰撞着发出一声声哀鸣。
她将茶盏重新放回几上,手却仍在抖着,一个不注意,描着蓑笠翁的茶盏已被她扫到地上,成为四分五裂的碎片。
她勉强按捺住心神,闭上眼睛。眼前却闪过那些年不堪的记忆来。
也是那个时候,献容遇到阿兄。阿兄原本不想搭理她,却被她视为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不放,阿兄没了奈何,这才把她从那个可怕的梦魇里的手里救下来。
初时,阿兄是冷淡的,几乎不爱与她话,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