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为狗落泪
我说:“你可真是无聊透了,拿我开涮很有意思吗。”说完便挂了电话。许晓可能是生气了,随后又打了过来。巧儿让我接,我没接,还关了手机。巧儿说:“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说:“她说了好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巧儿说:“就是叫你回去当主任那些话。”我说:“你听她瞎说,我是一个犯了错误的人,能不能回去上班还另说呢,怎么可能叫我去当主任哩。她的话你都听见了啊。”
巧儿说:“我又不是聋子,夜深人静的。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听见啊。”我说:“哪能会哩,我要是不想叫你听见,就躲得远远的了,或者干脆不接,可是我有吗,我是在你耳朵边接的电话。”巧儿说:“你本是不想接,是我硬叫你接的。你本想躲得远远的,可船上就巴掌大一个地方,没处躲去。”我说:“你看你,咱俩都这样了,你应该相信我才是啊。”巧儿说:“你叫我咋相信你呀,郑淑华对你可好吧,啥都给你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哪儿有她好啊,一万个我加到一块儿也不顶她一个,人家都是这么说的。”
我说:“我不管人家咋样认为的,我只知道在我的心里,一万个她加到一起也不顶你一个,你是我这一辈子的唯一。今天你又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我便再也不会放过你了。不管你爹怎样反对,我都要跟你在一起。明天我就去你家里求亲,后天我就用八抬大轿把你接到俺家里,自此后咱俩就在这片土地上生儿育女,一起经历风霜雨雪,就像那两棵杨树一样,直到老去。”巧儿说:“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只是太快了,我怕我会头晕。”我说:“哪里快呀,咱俩已经耽误了好几年的青春和幸福了,不能再耽搁了,一天都不能耽搁了,咱要把耽搁的好日子都找补回来。”巧儿说:“那好吧,先依了你,咱去屋里开始找补吧。”可是上次的情形又出现了,我懊恼得恨不能一把把自个掐死。
因担心艄公找不到渡船着急,天刚蒙蒙亮,我和巧儿便离开了大船,将渡船划回到渡口停泊好了,沿着来时的路去杨树下。巧儿眼尖,首先发现了草丛中卧着一条灰毛狗,吓了一跳,随后惊讶道:“该不会是昨晚上把咱俩吓了个半死的那条渡过河来的狗吧。”我说:“极有可能,大概是累瓤了,卧在那儿歇息一会儿,不想一下子就睡着了。”巧儿说:“不挨啊,狗是最灵敏的,有个风吹草动都听得见,咱俩站在它跟前说了半天了,咋不见它动弹啊,会不会是——”我接道:“——死了。”
那条狗真的已经死去多时了,估计它到岸上不久就死去了。巧儿伤心得掉下了眼泪,好像这条狗是她喂养了许多年似的。我安慰巧儿说:“有你为它落泪,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这是其一。其二它能死在故乡的土地上,也能瞑目了。它不顾夜深水冷,执意泅渡过来,或许就是因为知道命不长久了,不愿在异地他乡做个孤魂野鬼。它的愿望终得实现,你该为它高兴才是。它终归要死。死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样生物的最终结局,尽管死亡带给我们的是悲伤和痛苦。”巧儿说:“它都死了,你还说这些话。”我说:“那你叫我咋办,总不能陪着你落泪吧,这样只会让你更伤心。”
巧儿说:“咱找把锨把它埋了吧。就这样抛尸荒野,它的灵魂不得安生,别的狗或者啥也会把它撕吃了,那样岂不是违背了它辛苦跑回来死在这儿的遗愿了吗。”我说:“行啊,咱俩就给它送葬吧。哎呀它可真有福气,世上最漂亮的姑娘和最英俊的酗亲自刨坑掩埋它,就算是皇帝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啊。”巧儿说:“那就追封它为狗皇吧。”我说:“狗皇啊狗皇,你的在天之灵安息吧。”巧儿说:“再竖一块牌子,上面就写‘古往今来第一狗皇之墓’,供后世狗子狗孙们拜祭。”我说:“我再给它写一段墓志铭,狗皇,生年不详,猝于某年某月某日,享年不详,一生事迹不详,于某年某月某日夜晚泅渡大沙河,惊吓了一对鸳鸯,深感罪孽深重,悔恨交加,扑地而亡。”巧儿说:“好了,别搁这儿贫了,快去找把锨来。”我说:“那你哩?”巧儿说:“我在这儿等你。”
我说:“不妥,万一我走后它爬起来非礼你咋办。”巧儿说:“那算仙了,它都死了,还能再爬起来。”我说:“一切皆有可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诈尸是常有的事情,你别不相信。况且你看现在,太阳未出,风高露重,薄雾锁河,飞鸟不至,人迹罕有,一死狗见一美女孤身相伴,还不歹心顿生啊。还是听小生一言,随小生去吧。小生自由饱读诗书,圣贤礼仪烂熟于胸,绝不窥视姑娘芳容,姑娘大可放心好了。”巧儿笑骂道:“死样儿,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我嘿嘿一笑,拉起巧儿柔若无骨的小手(不是指孝子般的手,而是与我的大手相比较而言),沿河坡斜行至一处如二阶台阶一般的陡坎前,松开巧儿的手,纵身跃上第一道土坎,回身向下望去,感觉好像站在了悬崖边上,怀疑是在神灵的帮助下才跃上来的。前面是深渊,后面是陡壁,仿佛身处进退维谷的绝境了,奇怪为啥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这么一处绝妙的地方。巧儿站在土坎下,仰着娇美的脸庞,忽闪着略显疲惫的大眼睛,斜向上方伸出柔滑的手儿,意欲要我拉她上来。我本想捉弄她一下,想想还是算了,握住她的手向上拉。巧儿在我的拉动下很优美的登上台阶,顺势扑进我的怀里,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无限柔情尽在其中了。那浅浅的似有似无的一吻,宛如羽毛撩拨鼻孔忍不住要打喷嚏似的,我顿觉身体里有了一连串的微波荡漾,像春风拂过的水面,继而便如飓风急速掠过的海洋了,巨浪滔天惊涛拍岸。巧儿显然感觉到了我身体里的巨大变化,又惊又喜,一时间倒显得手足无措了。
便在此时,父亲扛着铁锨出现在第二道土坎的上面,低头见我和巧儿靠着土壁紧紧拥抱着,深觉尴尬,一面急忙往后退一面哼了一声。我和巧儿听到声音,慌忙分开了,扒着土坎查看情况。见是父亲,巧儿只觉得羞愧难当,霎时间红了脸面,连脖子都红了,嗔怪似的举拳捶打我的胸脯。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一大清早的在河坡上跟心爱的姑娘亲热的情景居然被父亲撞见了,搁谁谁都会觉得怪难为情的。不过这也不能说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至少省却了在父母面前的一大堆解释和说明。既然父亲都看见了,那就不妨跟他直言了吧,也好让他及早为后面的事情做准备。
我让巧儿在原地等着,然后费了些力气爬上第二道土坎。父亲用铁锨拄着地,双手握着锨把,很显然身体的重量有一部分落在了铁锨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站得牢稳。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父亲先说道:“巧儿哩,你叫巧儿过来,我有话问她。”我便又转过身,伸出双手将巧儿拉上来,对她说:“不用怕,有我哩。”父亲看一眼羞涩的巧儿说:“你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吗,咋还缠着治国啊,这样做是不道德的。”我忙说:“大,您误会了。”父亲低声呵斥道:“没叫你说,不成器的东西。巧儿你说。”
巧儿说:“大爷,您误会我了,我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在传说俺家那楼是我把我自己卖了才盖起来的,其实不是的,盖楼的钱是俺爹向司——”或许觉得说出司马宇飞的名字不大妥当吧,急忙改口说:“——亲戚朋友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要嫁的人是治国哥,不可能是别的男人,大爷您就成全了俺俩吧。”父亲说:“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你是个好闺女,这个我知道,只是你爹他不一定愿意。”巧儿说:“俺爹现在不当我的家了,况且先前他也曾答应过的,您就叫治国放心大胆的去俺家求亲吧,我在家里等着哩。”父亲没再说啥,只说了一句“早点回家别叫人家说闲话”,转身要走。
我忙说:“大,锨我用用。”父亲回身说:“用锨干啥。”可还是把铁锨给了我,然后回家去了。我和巧儿拿着铁锨,回到灰毛死狗跟前,就在它的尸体旁边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土坑,把它弄进去,一面往它身上撒土一面说:“古有大雁丘,今有灰狗坟,只是你没有那只大雁幸运,遇见了我,而我却不能像元好问那样为你写一首词或者诗什么的让你留名千古。”巧儿看着它的尸体一点一点的从眼前消失了,又几乎掉下了眼泪,却忽然说:“你大一大清早的咋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