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舟中相遇
八岁那年,我走进了村小学。巧儿直到两年后才背着小小的花布书包来到这里。于是,我们有时候会一同前来上学,有时候也会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时候会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有时候也会闹别扭,一连几天她都不理我,有时候还会拉帮结派的打骂玩耍。在这种难以忘怀的童趣中,我们一起度过了分分合合的三年时光。当然,夏天里,我们仍然会到沙河里比赛游泳。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三年后,当我离开家,到位于县城的县重点中学就读时,巧儿因农村固有的俗陋观念——女孩子终究是人家的人上学有啥用——辍学回家了,帮助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不过,每逢星期天和假期,我还能和她见面,只是言谈话语已没有以前随便了,也没有一起去过沙河游泳,因为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有了少男少女的羞涩感。不过,我们偶尔也会在沙河里碰面,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黏在一起,而是离得老远。可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被各自的同伴们激起争强好胜之心,带领着各自的伙伴奋力的游向河对岸,开始了摸蛤蜊的比赛。那里的蛤蜊又多又大,只因总是有水草浮动,所以我们行动起来都十分的小心,避免被水草缠住。
又过了三年,我初中毕业,顺利的进入县重点高中,去沙河里游泳的机会少之又少。偶尔去一次,也不想下到水里去,只是坐在河坡上眼望停泊在水面上的抽沙船,追忆一去不复返的快乐时光。记载了我们的许多欢乐的沙滩早已荡然无存了,浅水区的沙粒也没了,徒留下一个又一个深坑。这些深坑,夺去了几个孝子的性命,因此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很少见到有孩子们在水里游戏了。而此时,巧儿随着父母远离家乡,到边疆去追寻美好生活的梦想。我好几年没能见到她,但也不是特别的想念她。她总是与那些难以忘怀的趣事一起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她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我却不曾想过她这几年里也有成长。当我再见到她时,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在大学里,我和一位名叫郑淑华的美丽女孩交往甚密,但还没有达到谈情说爱的层面。我们的友谊是从高三那年开始的,又一同走进了同一所大学,学的专业也一样,所以交往甚密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没有必要大惊小怪。闲暇的时候,她常常拉我去跳舞。我的舞技是她教会的。她会各种舞蹈,跳起来姿态很是优美,所以在她的身边不乏优秀的男生,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一个也相不中,因此他们送给她一个“冷艳”的绰号。
大学期间,我总是趁着悠长的假期游览祖国的山山水水,到过许多美丽的城市和山峦,所以在家的机会很少。有时候,郑淑华会缠着我和我一道前往,有时候她又会一本正经的劝我务实一些,不要老是充满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情调。大概我的骨子里原本就充斥着浪漫,只愿与青山绿水相伴,所以即便是临近毕业,也不考虑工作的事情,依旧想着去哪儿游玩。又想到当老师一年有寒暑两个长假,方便旅游,因而很想当一名老师,与父亲的期望背道而驰。父亲期望我走上仕途,出人头地,为家庭增添光彩,说这样能为家乡做出比当老师更大的贡献。为此,父亲老早就在省城活动,希望我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
我在两难境地间徘徊,表现出少有的优柔寡断。郑淑华笑我,说你真真是一个女人了。她也不赞成我去当一名普通教师,说大丈夫应该志向高远,犹如鸿鹄一般翱翔于深远的苍穹之中,何必去做一只只会绕家低飞被人瞧不起的燕雀呢,并为我设计了一幅蔚蓝的图画。父亲听她说她父母都是这个小县里的高层领导,她也愿意帮我,认为她的路子宽,能为我找到一个更理想的工作,就把我的工作之事托付给了她,回头警告我一定不能亏待了她,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真诚。
于是,在这年的六月底,我带着我的人事档案和行李,随同郑淑华一起回到了家乡的县城。她劝我到她的家里小住两日。我婉言谢绝了,把档案交给她,在她的依依不舍中,背着行囊坐上汽车。又踏着落日的余晖,走下沙河北面的公路,通过漫长的田间小道,一面回忆着偷西瓜的情景,一面来到高高的河岸上,见那只渡船正要离开简易的渡口,忙扬声高叫艄公稍停一些,顺着上坡的斜路跑下去。
艄公笑呵呵的喊着我的名字,让我上船,并询问一些有关我的情况。船上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乘客。她穿着单毕体的衣服,白皙修长的双手扶着粉红色女式自行车,亭亭玉立的站在船舱里。她迅速的瞥了我一眼,继续欣赏被红霞染红的水面。我不觉惊诧于她的美丽了!她的美丽,是我从未见过的,超凡脱俗,冰清玉洁,像一位溜出仙界坠落红尘的仙女。
“十年修得同船渡!真是巧啊!晚来一刻,恐怕就要与她失之交臂了!”我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了出来。及至艄公乐呵呵的说“可不是巧儿咋地”,我才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脸上立刻通红了。
“那下一句呢?‘十年修得同船渡’的下一句是啥?”她毫不怯生的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忽闪着纯真,好像她真不知道那下一句是什么似的。这是一句广为流传的歌词,她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却是那样的问了,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嘲弄我的‘好色’,就愈加的羞愧了。
“这谁不知道呀!”艄公一面划动船桨,一面笑着说,“下一句是‘百年修得共枕眠’嘛!《新白娘子传奇》里常唱的,我都会!”说完,他当真唱了起来,尽管调不成调,但声音粗犷,回荡在宽阔的沙河水面。
船到河心,他见我们一个站在船舱里,一个站在船头,都不说话,心中疑惑,开口问道:“你们两个不认识?刚才我听你说‘巧’,还以为你们认识哩!”接着,又说道:“这也难怪,一个常年不在家,一个刚从外地搬回来。”然后,他把我们相互介绍给对方。
“你是巧儿!”艄公还没有说完她的名字,我便惊喜的微颤着声音说。
“我就是不理你,看你能不能认出我来,结果你还真没有认出来!你还和小时候一样,简直笨死了!”巧儿说完,扑哧一声笑了。可能她觉得现在还说我“笨死了”有点不合适,才这样的吧。“你哪里笨呀,大学生哩!”她收敛了笑容说,“我才真笨死了哩!”
我一时无语,便觉得船行的太快,水面太窄。她也不再跟我说话,只跟艄公唠嗑。
下了船,我在她的劝说下把行李放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在后面帮她把它推上河坡,来到大堤上,说笑着走向不远处的村庄,那里有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