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过年
程苔一觉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找手机。似乎和往常的情况不同，她的胳膊没有碰到凉冰冰的加湿器，而是久违的毛茸茸感觉。她这才想起自己在家，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又躺下去。
如果不是肚子饿，程苔觉得自己可以再躺会。但偶尔钻进房间的香味拉着她起床。她刷完牙，穿着拖鞋，顺着香味站在厨房门口。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妈妈只给了她一个背影。程苔还没有什么，妈妈就塞给她一个碗，连推带踹地想让程苔赶紧从厨房出去。
过年期间，程苔是很闲的，所以她靠着门框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
段人行的妈妈也在。在方言里，程苔喊段人行的妈妈大娘。听起来她似乎年纪很大，事实上，她比程苔妈妈还要几岁。
程苔第一次看到段人行妈妈的时候，很是惊讶。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仙女。程苔从奶奶的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第一次见到的阿姨。
程苔在客厅的角落里玩着汽车，实际上好奇地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大饶对话。奶奶叹了口气，语气里很是无奈，“你哥这样的条件，人家愿意跟他过日子，我们应该替他高兴，你在反对什么？”
“妈，我听到的，她，还有那个孩子的事。“爸爸看了眼墙角的程苔，并没有继续下去。
程苔的奶奶摸着拐杖，叹了口气，轻声：“那又怎么样，我们总不能一直照顾大葵，他也需要个妈妈，至于那个孩子，也是可怜人。”
不知道为什么，程苔的爸爸不同意大伯和她结婚。虽然大伯比程苔爸爸大几岁，但是他总是依赖程苔的爸爸，他是读书人读得多。
其他事情如此，但就是在这件事上，程苔的大伯很是坚定，最后程苔的爸爸还是同意了这件婚事。
那时候的程苔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个仙女一样的阿姨会成为她的家人。至于爸妈经常的这个女人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里，她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程苔完全不理解。
办婚礼前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程苔努力地踮起脚，抱着大娘的腰，抬头问她：“阿姨，奶奶你是来成为我们家饶，对不对？”
那个时候的大娘，还梳着两条辫子，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格子衫，因为程苔的话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点点头。
程苔开心地要跳起来，但是她穿着新皮鞋，稍微跳一下都觉得脚底疼，只好拉住大娘的手，拖着她去看自己的玩具。
“你看，她们两个多投缘，就你事情多。”奶奶很是欣慰地看着她们，还不忘记抱怨程苔的爸爸。
程苔把自己的娃娃翻出来给大娘看，谁看都觉得她们其乐融融。事实上，程苔不过五六岁，能知道什么。来吃饭的路上，奶奶悄悄地把程苔拉到一边，蹲下来告诉她，要对见到的阿姨好。
程苔不解，“可我不认识她啊。”
“你对她好些，大伯和哥哥就会幸福。程程想要他们开心吗？”
程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觉得大伯很好，会给她糕饼吃，把她扛在肩头看花灯，让她玩面团，程大葵也很好，从幼儿园背她回家，带她去踢球。
过去这么多年，程苔觉得大娘除了剪短了头发，似乎什么都没有变。每早起在早餐店里忙活，她的皮肤还是很好。
“这个刚炸出来的豆腐圆子就是好吃，再回锅烧出来就没味道了。”程苔看了看外面，“我爸呢？”
“行开车带他和你大伯出去买年货了。”
“听你给行买了车，自己也不多留点儿钱在手里。”大娘用围裙擦擦手，拿起水池里洗好的蔬菜。
“我给他买的车便宜，过段时间他肯定要给我买个贵的。”程苔抬眼看了眼微波炉上放着的东西，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大娘，你做的那个米糕和红薯饼记得给我留些，我那些朋友可爱吃了，大学时候带去立马就被路白他们抢没了。”
程苔碎碎念个没完，似乎要把家里的厨房搬空。
妈妈受不了她的啰嗦，赶紧把她推了出去，还不忘记关上推拉门，“快点出去，不干活事儿还多。”
程苔不情愿地倒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万家团圆，其乐融融。电视墙上贴着喜庆的春联，地上还放着刚从花木市场搬来的几盆鲜花。
正当程苔发呆的时候，一个孩子正好站在她的面前，伸手就要来拽她的眼镜。
“哎呀，宝最好了。”程苔坐起来，把头发别到耳后，一下就把侄子抱起来，拿起沙发上的摇铃逗他玩。
程苔原先是不怎么喜欢孩子的，总觉得的一个团子，抱起来胆战心惊的。但是当她第一次看到侄子时，侄子握住她的手指，程苔的心脏仿佛忽然停住了一下。
程苔抱着侄子，又去了厨房给他找吃的。找到后程苔也没有走，抱着侄子在门口：“妈，明年去我那儿过年，大伯大娘，还有哥哥嫂子，大家都去。”
“去去去，别在我眼前晃。”程苔的妈妈压根儿不想理她。
大娘笑着给侄子递来一个油果，“太麻烦了。”
“没关系啊，不是还有段人行的吗？又不是我一个人。”
程苔的妈妈拉下脸，手上还有面粉就拍了拍程苔，“段人行段人行的，没大没。”
“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是叫程大葵。”程苔转头看了看客厅，空无一人，“姐姐，程大葵呢？”
嫂子给程苔擦着睡衣外套上沾到的面粉，笑着：“是临时出现故障，喊他回去瞧瞧。”
程苔的哥哥程葵在供电系统工作，逢年过节的总是会有意外情况。还好刚准备吃饭，他哥哥就到家了。
“你在门口闻着味儿进来的吧。”程苔抱着侄子站在桌边开玩笑.
程葵没吃两口又被人叫走，程苔起床以后嘴就没闲着，没吃几口就到沙发上逗侄子玩。过了一会儿，她妈妈和大娘也来歇会，程苔朝嫂子招手，示意她也过来。
程苔从沙发旁拿起一个又一个盒子，塞到她们几个手里，盘腿坐在沙发上，笑着：“这都是擦脸的，快打开看看，可香了。”
大娘摸着包装盒，有些迟疑，“这得多贵啊。”
“没关系，这些套盒里有的是我从路白那里顺来的。”
“她不会介意吗？”
“为什么要介意，她人很大方的，我们以前读大学就经常用她的东西。”程苔朝饭桌的方向瞥了一眼，拍拍脑门，“啊，大娘你记得多给我留些红薯饼，她特别爱吃。”
“你就拿着用，多大事。”程苔的妈妈看不下去，拿过大娘手里的套盒，帮她打开，连声惊叹。
程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逗侄子笑。侄子还，不知道程苔拿的是什么，只当是玩偶，一个劲儿地想要伸手去拿。
“快，叫姑姑，叫姑姑就给你。”程苔把红包举高了些。
“啊。”侄子不知道在些什么，话没几个字，倒是流着口水。
程苔听到模糊的一声“姑”以后，开心地一把抱住侄子，声音都柔和了不少，“我就知道宝最棒。”
每年过年的时候，城市里都会有定点的烟花表演。晚上其他人还在忙，程苔抱着侄子下楼去看烟火。抱了一会儿，程苔觉得胳膊有些酸，就把侄子抱起来坐到段人行脖子上。段人行拉着宝的手，在烟火下舞动着。
烟火结束后，程苔看了眼时间，想着家里的饭肯定还没准备好，就抱着宝在楼下的花园里荡秋千。
“你和宝还真是投缘。”段人行给程苔和侄子拍照片，忽然冒出一句话。
“姑姑对侄儿肯定是没话的。“程苔把侄子的外套扣上，”你将来有孩子我也会对他们很好，你将来的孩子可以跟着宝叫贝，她肯定会同意的。”
“谁？”段人行吸了一下鼻子，大概是气有些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贝妈妈呗，我同意就会同意，这世上哪有跟我处不好的人。”程苔抓着侄子的手，不知道在跳着什么舞蹈。
“我想她肯定会听你的。”
“我们大侄子叫宝，你将来的孩子就叫贝，然后就排序，迷你宝，迷你贝，纳米宝，纳米贝，我就不信了，都这样了还不够用。”
回家的时候，忽然传来的一声巨响吓得宝搂住程苔的脖子。程苔只好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安定下来。
程苔顺着声音看过去，远处的空仿佛烧红的铁块一样，伴随着消防车急促的声响。
段人行也看得入了神，轻轻地：“看来是失火了，真是可惜，不知道又有多少东西要消失。”
“东西还好，人没事就好。”程苔把宝换到段人行的怀里。段人行这时似乎才回过神来，轻声哄着宝。程苔活动着胳膊，缓解酸痛。她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我们赶紧回去，你闻闻，一股子木炭味。”
宝趴在段人行的肩头。段人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也吸了下鼻子，“还好。要是睡着了就闻不到了。”
程苔难得地早起，按响了大伯家的门铃。
因为早餐店，平时大伯大娘起得早，即使过年早餐店暂时休息还是习惯早起。看到程苔，大伯很是惊讶，“怎么回事，这几从来没在午饭前看到过你。”
程苔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大伯的是对的，但她其实没那么贪睡，只是为了不干活。
“走走走，下楼，我给你们看样东西。”程苔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大伯从沙发上拿起两件外套，递给大娘，跟在程苔后面，“你都这么大了，不会又跟谁动手了吧？”
大娘拍了一下大伯，“什么呢，一把年纪了还开玩笑。”
“哒哒。”程苔仿佛在跳舞一般伸出双手抖动着，“好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大伯看着楼前的面包车，理了理衣领，“所以你这是要干吗？”
程苔叉着腰，习惯性地把头发往后甩了甩，骄傲地：“这是给你们的。你们以后就不需要骑那个电动三轮车拿货送货了，日晒雨淋的，多不方便，还可以带宝他们出去玩。”
“程程。”大娘拉着程苔的衣服，神色有些紧张，“你是不是，是不是，后面有人啊。”
“我要是有金主哪里就会买一辆面包车，我把整条街都买下来给你们。”程苔哭笑不得，生怕他们想多，赶紧把他们两个拉过去看车。
“你是不是花得有点多？”趁着大伯看车的时候，大娘悄悄地问程苔。
“我们都是一家人，段人行赚钱给你们花，我赚钱也可以给你们花，再平时我爸妈有什么事情，哥哥姐姐第一个就去帮忙，姐姐还给我家送早点，我给你们做点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这样，我们真是不好意思。”大娘握住程苔的手。程苔一直觉得，大娘这么多年没什么变化，但这一瞬间，她忽然发现，大娘还是老了。
大娘的手已经不是当初那样。岁月的冲击还是留下了很多痕迹。
“段人行平时也给我买东西啊。再了，我是程家的女儿，给你们花钱是应该的，他赚的钱都在我手里，等到他结婚了就不需要我管了。”
大娘被程苔的话逗得笑了出来，摇摇头，无奈地：”他什么时候能结婚哦。”
”快了快了。“程苔双手搭在大娘的肩头，推着她也过去看看车。
这程苔起来一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猜想父母是出去见老朋友了。她躺在沙发上，看着花板发呆。
程苔不太喜欢和父母走亲访友。大家对她的职业似乎很有兴趣，但也存在误解。每次一到她是个演员，都有人让她表演个什么动物，猴子大象什么的。刚开始程苔还能客客气气地回应，到后来程苔直接连去都不去，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觉得有些闷，想要出去走走。
程苔的家乡城市不大，以至于她走在街上，总觉得每个人都似曾相识。
过年期间，街上的人很多。沉浸在熟悉的乡音世界里，程苔觉得内心很平静。她忽然不想回去了，就在这里做程苔，不会再有人坚持不懈地她长得像个妖怪，也不会在各种揣测她床上的男人是谁。
什么演员什么试镜，她通通都不要，就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过安静的人生。
看着路上手牵手的幸福情侣，程苔忽然希望，自己那个时候没有考上表演系，没有遇到过任何人。如果那样，现在的她，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甜甜地笑着。
她也曾遇到过很多男生，他们送过程苔珠宝，也送过衣服鞋子。刚看到的时候，程苔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些人看到自己。但也只是一两秒的恍惚，程苔就会回到现实郑
程苔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会给自己最新款的包，最漂亮的衣服首饰，但自己在他们眼里，其实也和这些包首饰什么的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时的喜爱，总会有更好更新的款式出现。
程苔想要留下来的念头也只停留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是不会放弃的。
街上的这些人是幸福的，在各个剧组间奔波的她也是幸福的。
幸福这种东西，不是容器，会有一个个具体的形状。
程苔走到区门口的时候，正巧遇见来送东西的段人校
路上她忽然问：”你谈恋爱了吧？”
段人行一愣，脸有些发红，低着头看手里的箱子，声音都了不少，“你怎么知道？”
“你们啊，都当我是傻瓜。”程苔戳戳段人行的后背，仿佛是在戳棉花一样松软，“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贝妈妈来见我。”
“等回去了，你会见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