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凡珍贵
郑疏雨跪倒在纪先生屋门外,任谁拉扯也都拉不起他。
人之生死,由其自己决断,纪先生虽是为人传道受业解惑,但这件事他却也久久未能平息。
李沉舟远远地望着郑疏雨,他了解那子的性子,任何人都可以欠他,但他不愿意欠任何人,更何况是那么幼的一个孩子。他轻轻走了来,也跪倒在地,在郑疏雨一侧。
“这一路走来,我亏欠了许多人。我欠的太多,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下辈子再接着还吧,如果有来生的话……”这么一,连李沉舟自己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郑疏雨仍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李沉舟接着道:“你只是亏欠了他一人,好好活下去,便是对得起他这份情意。”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一个人,我与他仅是初见……”郑疏雨终于开了口。
李沉舟思绪翻滚,道:“三一,听这名字就是个孩子,你也见着了,是个比我们些年岁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长大。”到这里二人不禁哽咽。
“他不像我,是陪着人家读书的书童。他是真的喜欢读书,朝露书院的书就没他没翻阅的。你在九华山也读了不少书,想必你们俩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郑疏雨侧过头来望了眼李沉舟,满脸的泪水。
李沉舟顿了顿神,赶忙接着道:“他喜欢吃鱼,每每纪先生下山垂钓,他就烧好汤水盼着先生回来,他喜欢喝鱼汤,他鱼汤泡饭特别暖人……”
郑疏雨沉沉道:“我时候在岛上生活,那时候只有鱼吃,直到今我都一直觉得鱼是最好吃的,我也特别擅长做鱼,可都给甄圆吃了,都没来得及做给三一吃……”
李沉舟拍了拍郑疏雨的肩,起了身。他没有进屋见纪先生,也没有去往客房休息,更没有去找甄圆或是洛泱。李沉舟下了山,去往临近的河边。寂静的夜,他想要钓一条鱼。
也不知是入了夜的缘故,还是纪先生再不下山钓鱼了,河里的鱼儿出奇得多,翻水而出的肥鱼扑通直响。可是李沉舟纷杂的思绪,如何也静不下来,整整一夜都没有鱼儿咬钩。
李沉舟也不做强求,无功而返便无功而返吧,归途时遇见了镇子上摊煎饼的大娘,她一眼便认出了李沉舟,还直夸他长大长高了。二人一阵寒暄,道别之际,大娘将篮子里的鱼捡给了李沉舟,是要他带回书院与先生还有那童子一起煲汤吃。
李沉舟呆愣地捧着那条鲟鱼,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大娘真相。大娘根本没想到这茬,她只当是李沉舟讲客气,便笑盈盈地回镇上去了。
台阶旁窜出来的杂草浅了,落叶也被扫至一旁,一切都与当初一样,可李沉舟的步子却轻快不起来了……他一抬头,便瞧着山门前抡着扫帚的郑疏雨,一刹那的恍惚,仿佛仍是那个真无邪的童子。
“山下大娘的鱼儿,给。”李沉舟将鱼交给郑疏雨,同时也接过了他手中的扫帚,接下来的台阶便由他李沉舟清扫了。
当他二人回到书院,纪先生已经走出了房门,柔和的目光落在郑疏雨身上,显然那份怪罪已经没有了,这本也就不该怪他。
没过多久,郑疏雨便端着他悉心烹制的鲟鱼汤来到了纪先生屋前。
纪先生有些诧异,毕竟三一走后,他便再也不吃鱼了。
甄圆盘坐在屋内,虽然也是清晰低落,但味觉却还是老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郑疏雨手中的汤锅。
好在纪先生并没有倔强,他挥手让那郑疏雨进了屋来。
郑疏雨的手艺自然不用多,甄圆都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满屋的鱼香馋得人直流口水。但纪先生却不以为然,他嗅到了另外一股味道,三一的味道。下一秒后,纪先生便落下了泪来,原来三一从未离开。
郑疏雨被这一幕吓着了,只道是自己让先生触景生情了,他忙又躬身行礼。哪知先生却是伴着泪花露出笑颜,起身搀扶住郑疏雨,对着他不住地摇头。
“孩子,不要自责,你是他的选择,你值得。”
郑疏雨鼻头一酸,低下了头去。
甄圆心里也跟着绞痛了起来,但他最是讨厌大家哭哭啼啼,他附和道:哎呀,大家前段时日都辛苦了,今儿个别想伤心事,开心些,来,尝尝郑疏雨这臭子的手艺,我先给纪先生盛一碗,再给我甄某人盛一碗,其他人自己来啊,我就不一一招呼了。”
李沉舟瞥了一眼甄圆,然后他拾起碗来为郑疏雨与洛泱各盛一碗。这四碗下来,汤锅里鱼肉已经瓜分殆尽,李沉舟便只给自己盛了一碗清汤。
郑疏雨见了便抬碗来挑换,李沉舟自然不肯,倒是甄圆忍痛割爱,将自己率先藏在碗里的肥美鱼肉夹给了李沉舟。
“算我甄某人瞧得起你。”甄圆嘟囔着心在滴血,一桌子人破涕为笑。
……
战神山发生的事情,纪先生全部知晓,他也知道钧君在不周山等着李沉舟,他曾打算将李沉舟一辈子藏在朝露书院,但现在这个念头他已经打消了。
“三一这孩子,是不能远离书院的,一旦离去他的生命便开始枯竭,能救得郑疏雨,也是他的造化。”
李沉舟晃神道:“原来害了他的是我。”
纪先生淡淡道:“那是这孩子自己的选择,他踏出这山门就没打算回来的。这件事,怪不得你,也怨不得郑疏雨。”
李沉舟默不作声,低头望着满目苍翠的山林。
“或许应该怨我吧,是我不该藏你在书院,这才惹得那家伙寻到了战神山去,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作为造就了今日的他。”
“人法地,地法,法道,道法自然。先生自己讲学之理都忘了?先生尊崇心中的道,尊崇地自然,错不在先生。”
纪先生摇了摇头,道:“你比曾经要认真的多了。”
李沉舟道:“那是自然,经历了这么多,方才知晓平凡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