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砝码
在莫名其妙的汽水之争中,赵波澜竟然同意去找冯眠要的那一款。
丛明晨很震惊。
虽然嘴确实长在冯眠身上,她不说,赵波澜就没办法,他的妥协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毕竟他的态度很友善。甚至连王挺也没什么攻击性。这跟她想象中的绑架犯可太不一样了。有一刻,她想他们果然还是省厅魏勇的人吧,所以行事风格才会如此不同,如此有人性。
只是,这种头脑发热并没持续多久,就被冯眠一盆冷水浇醒。
她说:“绑架就是绑架,再温情脉脉也是犯罪。”
一开始,丛明晨还有些不服气,想论证赵波澜与其他人不一样。结果才开口说了一句,冯眠就又以她压倒性的不冷不热的口吻说道:“你以为他态度好是喜欢你?不过是想要我手里的东西罢了。”
丛明晨脸颊发热,因为被冯眠说中了她自己原也不太清楚的小心思。
可冯眠的冷水还不止于此。她看着丛明晨发红发热的脸颊,像老人教训后辈,相当不留情面地说:“即便出于喜欢也是犯罪。犯罪就是犯罪,披着什么样的外衣都是犯罪。你不是警察吗?这点原则都守不住,谁敢把命交给你?”
听到这句指责,丛明晨只觉后背发冷,连同刚才的羞臊脸红都成为令她冒冷汗的原因。
现在倒真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想:冯眠说的没错,自己是警察,如果连这点三观都不能坚守,难保以后不会被手法多样的犯罪行为迷惑,甚至沦为为犯罪分子开脱的糊涂蛋!
以前在警院就有老师说过:这世上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坏人,一种是蠢人。世人往往会对前一种抱有警惕之心,而对后一种则过于轻视,认为蠢人兴不起什么风浪。可事实上,蠢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不知道自己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就是说,他们做的恶因为不自知而没有下限。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或者蠢而握了太多权力,所造成的恶果也可以是毁灭性的,甚至远超前一种。
那位老师最后说,正因为如此,你们这种以后要进入公权力系统的,要格外警惕,常常自省。
丛明晨很感激冯眠,感激她不留情面敲打及时纠正了自己下意识里对犯罪行为的姑息。
可冯眠却对她的感激并不感激,看到她冷静后,即又恢复那种置身事外的状态,懒懒地窝在轮椅里向天窗外面看,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丛明晨一开始没敢打扰她。
可过了好一会儿,见她还是那样,终于忍不住主动向她道:“那天在唐宫现场,要不是你突然开口证实骆军不是凶手,我可能就被他们抓走了。虽然我身手不错,那里又是公共诚,但以那两个人的块头,真要强行带我走的话,我估计自己也是够呛,毕竟今天连王挺都没斗过……”
随着声音下沉,她头也不自觉低下去,显得有些泄气。
随即又擦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冯眠道:“不管怎么样我得向你道谢,要不是你那么机灵选在那个时间点开口,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说话同时还苦笑着耸肩。
但马上又觉得现在的诚不太适合传递坏情绪,所以一耸完肩,紧跟着就露齿一笑,爽朗道:“真的特别谢谢你!”
冯眠没什么反应。
丛明晨却并不介意,然则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还是想跟你说,虽然我一直自吹是你的救命恩人,但你真的没必要用这种自我牺牲的方式来救我。我是警察,保护你是我的职责,但你没有义务保护我。何况严格说起来,陈进才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我最多算摘果子。”
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道:“总之,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任何时候,你唯一要做的,都是保护好你自己。现在是!而就算以后那个大恶人被绳之以法,天下太平的时候,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保护你自己!永远都是!”
她不自觉地认真、郑重起来,说话的同时视线不停找冯眠的眼睛,最终逼着她跟自己对视,然后极认真,极诚恳,一字一句地说:“这很重要,你记住了吗?”
冯眠被她的诚恳弄得极不自在。本来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回复这种肉麻的话的。可丛明晨一直盯着她,等着她。
冯眠没办法,只好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含混的“嗯”,然后马上移开视线,重新去看天窗上的雨。
丛明晨心满意足,面上露出老阿姨般欣慰的笑容。其实在她看来,冯眠这个孝还挺可爱的。当然不是普通孝那种可爱,而是另有一种别扭的、让人忍不住想看逗她的可爱。
“我不是救你。”
“嗯?”
丛明晨只欣慰了片刻,就见冯眠又换上那张疏远的脸看她,语气里仿佛还有嘲笑的意思。她当然不解,认为是冯眠不好意思承认。
可冯眠已恢复情绪自如,极冷静道:“我说骆军不是凶手,是因为形势适合我说。那之前网上一直两方僵持,我想你们警方内部也是,所以很适合我来加一把火,好让事情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我在那个诚说这件事的唯一原因,没有别的。至于你身上发生的事,我并不知道。如果不幸恰巧救了你,那可能只是你自己运气比较好。”
她说的极冷静,对当时形势的分析和之后发展方向的预测又极有道理。可丛明晨硬是挑出她话里的两个词,反问道:“‘不幸恰巧’?‘运气比较好’?”
然后便摇着头笑道:“你这个谎撒的可真是清新脱俗,我分明看到你看到我……”
“那大概是你潜意识里期望如此。”冯眠不为所动,“随便你信不信。”
“我不信。”丛明晨想也不想便答道。
冯眠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貌似还耸了耸肩,又开始抬头看窗户。
丛明晨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叹道:“你这个孝,真是不可爱。”
冯眠的精神却仿佛已游到窗外,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
又许久,就着渐渐听习惯的雨声,她的声音才幽幽传来:“救过我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你。”
她说这话时,黑猫正坐在她膝头,不苟言笑地看着丛明晨,活过似的。
雨一直下到傍晚,两个人一起看着外面天色转青,越来越浓。
丛明晨开了灯。那是盏悬在天花板上,摇椅晃,会发出昏黄暖光的小灯,并不很亮,但很适合雨天。打开之后,整个房间都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别有一种梦幻的感觉,很像每个女孩小时候都幻想拥有过的神秘小屋。
不知道赵波澜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
但是这些话她没敢说给冯眠听,而是终于想起正事般,开始问她骆南给的东西。还说自己能理解她故意不配合赵波澜,要他一遍遍找汽水的用心,只是很好奇:她到底会不会把那个东西交给他,还是等着出去以后给警方。
她想以她与冯眠的交情,怎么也会排在赵波澜前面吧。更何况她是警察啊,既然冯眠亲口说赵波澜是绑架是犯罪,应该就不会把东西给他了。而所谓汽水,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待被解救的借口罢了。
她很有信心,早就知道答案似的,单等冯眠回答她的问题。
可冯眠却并不回答,而是反问她:“你觉得对他们来说,我什么时候最重要?”
“嗯?”丛明晨没听明白。
冯眠却自顾自道:“是他们知道我手里有砝码并且还没交给他们的时候,还是已经交过去之后?”
丛明晨喜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给他,对吧?”
这个答案约莫等于她之前想的,因此听到冯眠的反问,心头顿时一松,脸上忍不住浮起笑容。
可冯眠马上又道:“又或者,他们以为我有砝码,却要视他们表现而决定要不要交出去的时候?”
“以为?”
丛明晨以为听错,重复了一遍,立即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吗?”
话一出口便紧张到咽口水。
冯眠手里的东西可是破解十一年前赵波澜父母之死和八年前董队遇害的关键证据啊,怎么能说没就没?就算是……
她猛地站起,惊问:“难道从头到尾就没有那个东西?骆南没给过你东西?”
冯眠不开口。
丛明晨急道:“师父说你紧随其后抛出第二句,是为了在冯耀阳面前自保,让他忌惮于十一年前的证据而不敢动你。但听你刚才这句的意思,是不是说所谓的证据只是你放出的烟雾弹,是你自保的手段?根本就没有那么个东西:”
冯眠看着她震惊的样子,一言不发,不摇头也不点头,任她热锅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还喋喋不休,白饶了场戏一样。
“你这个械蛋!”丛明晨口不择言地笑道,“可真聪明死你了!”
然后又急道:“那赵波澜怎么办?一直拖着吗?哦还有,你怎么知道十一年前的事?而且你怎么知道那跟赵波澜父母有关系?”
到这一句,她才有些炸,直接跪在冯眠前面,抓着轮椅扶手道:“没有证据又没有人跟你说过的话,你不可能知道啊。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那么个东西?”
冯眠终于大发慈悲地摇了下头,然后极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