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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观音奴

深薇醒过来,毫不惊奇的发现自己仍然在霜棠阁的卧房里睡着,银烛幽幽,唐甜儿在一旁打着瞌睡。

是宝霜引他们将她救回去。截至醒来前,她又昏睡了一日一夜。

她苏醒,立即嘱咐甜儿查清观音奴的事情。没想到唐甜儿却当即答道:“甜儿早已了解过了。”

她一惊。唐甜儿见她神色,解释道:“我听闻教主也养了一个观音奴,还要她做教主储。”

深薇连忙道:“做教主是一时的气话……”

唐甜儿摇摇头:“我不但查过观音奴的事,而且也派人打听了那女孩如今的状况,教主,你后继有人了。”她这话时,却不知是喜是忧。

深薇将身体向前倾,她这六年是真的对那女孩不闻不问,完全不知她和她父亲的现状。唐甜儿看了深薇一眼,沉沉叹气道:“是真的成了剑魔了。”

见深薇不知如何回应,她继续:“今年八岁了。精神不是太好,性格很坏,是蛊虫曾经侵蚀脑部的缘故。除此之外,神志倒还很正常,读书写字都会,长得很伶俐。恋剑成痴,从没有放下的时候。那女孩的资质听人十分不俗,加上她观音奴的身份,将来是能成大器的。”

深薇不禁哑然失笑:“即便如此,我毒死她母亲,又害她身中蛊毒,她若是真的一朝上位,怕也是杀我夺权吧。”

唐甜儿苦涩一笑,道:“薇主大可在她成才前便功成身湍。”

“你的意思,连我也不会是她的对手了?”

唐甜儿若有所思,最后缓缓摇头,“甜儿不知,以她的才能来看,超越薇主是必然的,薇主你也不过是个凡人,她却是个魔头。若是能彻底避免交锋,当然是最好的,我既不愿薇主为她所杀,也不愿薇主杀了她。——那女孩儿若是真的修成了惊地泣鬼神的剑法,做蚀月教主会是她唯一的归宿。她有月痕,注定是蚀月教的人。”那模样,像是还未见到她,已有了惜才之意。

深薇想起枢宫所见的那一幕,又低声自言自语:“难道,那枢宫里带着观音印的人也是……”

唐甜儿更是苦涩一笑,道:“鱼劫风今番厉害了,他带回来的竟然是观音主。”

观音主?

“没错,那是生带蛊的人,世上观音奴,是蛊的奴,其实是她的奴——不但如此,这蛊主的身份,还会代代相传,直到她的其中一位奴得到她的血棠印,再将她亲手杀死。只是这过程何其之难,先是血棠印难得,再是弑主更难得,恐怕几百年来翻身做主的奴也不出三人。一旦主学会了如何御奴,主要奴死,奴不得不死。”

血棠印……那是枢宫主的宝物。三百多年前,第一代宫主虞氏就已经掌握了它。若不出所料,这枚印至今还在枢宫埋藏宝物的地宫里。

“印是枢宫的囊中物,如今主也成了枢宫的了。我不知他们带幽鸾回来是何主意,当然也可能是无心,因为幽鸾身为观音主,智力超群,是个语言和算数奇才。不知薇主昨日听见她话没有,她本是苗人,汉语都是跟着秋扫湖和鱼劫风学来的,不过短短一两年,就已经和汉人无异了。蛊主一脉,武功未必高强,但都是些极聪明的——观音主虽然也受到蛊虫侵蚀,身体虚弱,大多活不过三十,但饲蛊的手法毕竟比奴高明一些,不需要强练武功,像个平常人一样便能活下去了。”

深薇的眉头一皱:“观音主尚且活不过三十,那么奴……”

唐甜儿微微颔首:“种下蛊的第一开始计算,一切顺利也不过只能活三十年而已。”

她倒抽一口凉气。也就是,毒死骆荷的当日,她其实也早就亲手杀了秦棠姬。她已将秦青阙在这世上的全部亲人赶尽杀绝了。而且,而且……

她又想到什么可怕的,恍惚中看了一眼唐甜儿,唐甜儿苦笑道:“而且秦棠姬余下的三十年,还可能会随时被枢宫里的那个女人杀掉。”

——“杀掉”,如今还要杀秦棠姬一次,只需要枢宫里的女人稍稍运用一点意念,棠姬就会毒虫钻脑,无比痛苦地死去。纵使棠姬有妖魔一般的求生欲,在无休无止的蛊虫侵蚀中活到成人,变得无坚不摧无人可挡,也只消那个女人一念之间的工夫,就灰飞烟灭了。

她把自己的命交到了秦棠姬的手里,又把秦棠姬的命交到了枢宫的手里。

原来她和枢宫之间的逆缘,全不止和那个人之间的羁绊。

“我……我还有办法救棠姬么?”

唐甜儿一惊。事到如今,薇主想的竟然是救那个孩子。

她又有什么错,其实她的母亲又有什么错,是我当年太乖张,是我太看不得他们好了。为什么,我明明是最看不得孩子受苦,明明最看不得女孩儿受苦,我如今再救多少个,又怎么能补偿当年的一念之差。

她忽然摔回床上,用锦被蒙住了头,呜咽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无法逼迫自己回忆当年许多的错事,只要一想,她就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么多么错,她不能去想,她承受不了。

但是她承受不聊错事,棠姬怎么可能承受得了呢。

是自己当年当上教主的虚荣冲昏了头,青哥哥骂得太对,她会做人吗?她不会。她当年不会,在她有意忽视自己犯的错的这么多年里她也一直不会。一切,一切都是报应。

唐甜儿也沉默了。如果要救棠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死她的观音主,夺得那枚血棠印,如此一来,至少她的命还是她自己的东西,余生也再不用疯子一样练武。这还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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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她还是选择不去想。她的身体吃不消她那样想。大夫日常会诊的时候,她的心病全不见好,质问她究竟有没有好好养息,是不是还是思绪万千。她,大夫,你来我的交椅上坐一坐,你怕是连一刻也坐不稳。

大夫无话,照旧给她开安神的药,又添宁气的香薰,嘱咐她凡事少想。

她每日鸡鸣两下便起床,开窗借着晨曦阅读审批。等阁中弟子都起床后,才洗漱进膳。晨间教中多事,她亲自去剑场监督弟子们操练执演,每逢三六之日又要给孩子们上生课。午饭过后,阁中各阁主聚会商榷事务,弟子们则负责清扫收拾,每初一十五宴请阁内外要人,一切都井然有序。

虽然患病,一切还是由她亲力亲为。教众们虽然喜于见她勤勉自理的模样,但也忧心她身体。只有她自己知道,唯有这样不停忙碌,她才能真正少想些伤心事。

不知觉又到了海棠开花的时节。

她二十一岁了,蚀月教如今南北分阁教众总计已超过三万人,若这武林上她不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再没别缺得起这样的风头。不过短短十四个年头,蚀月教便成了横跨南北的大派;仅李深薇掌教的这七年,人数便翻了超过十倍。余下不多的几个武残月时代的阁主,今时今日对此也再无话可。

“甜儿,你令人把我的竹榻收起来了?”这日用过晚饭,深薇叫住正要退下的唐甜儿。

“哦,昨日遭雨淋了,张在林子外晒。”唐甜儿应道。

“照旧放在海棠园原处吧,今日我在林里睡。”深薇微微笑道。

“可是薇主……”唐甜儿一惊,她知道薇主从来都不会这样把自己空门暴露给别人,哪怕在房中睡觉,榻上枕下都随时准备着两把剑。“外面夜风还冷,无妨么?”

深薇摇摇头,像是知道甜儿在担心什么,道:“我会带着断砚剑的。”

唐甜儿无法,点点头,迈步出去。

她将竹榻放回林子,明月方兴,子规夜啼,园中海棠似火。也好吧,她睡在这里,大约气通一些,对她心情有好处。她犹疑了片刻要不要在园中陪伴深薇,想想还是作罢,她想必不要人陪。

夜色更深,深薇放下手中书卷,熄了房内灯,从卧室轻声出来。

春夜月色正浓,这等良夜不在月下入睡也实在辜负春光。她在竹榻上辗转两下,竹榻便吱吱呀呀地做声,园中除了风过枝头的唿翕和这入眠的响动,连夜鸟也睡,再无其他声音了。

她入了梦。梦中见到自己,十岁模样,穿上鲜红的裙,提着裾不停地奔跑,头上珠翠相击,玲玲,玲玲作响,丁玲丁玲,她跑个不停,丁玲丁玲,丁玲丁玲。

丁玲丁玲,丁玲丁玲,她梦醒,原来那丁玲不是珠翠,而是刀剑相击。

丁玲丁玲,她仍跑,在追要杀的人,丁玲丁玲。

忽地一阵灭世冷风袭来,这下她是真的醒了,从竹榻上翻身坐起。

丁玲声不绝,竟是真的!是西婕,是西婕在敲打戒铃,只要她敲起戒铃,教中其他的侍女也会敲起戒铃,整个霜棠阁都会警戒起来。

有人要杀她!

只要那人试图闯入她的卧房被西婕听到,她便会立即敲起这铃铛。

深薇面色一沉。她原希望这一招永远不会用到的。

深薇捉起枕下的断砚剑,快步向林外奔去。林子边缘靠近教主阁的地方,已经快速赶来一批附近的副阁主和武艺高强的弟子,其中一二人已经向着深薇房中冲去。她的卧房门果然大开着,电光火石间,一声暴怒大喝随着木质物炸裂的巨响,躲在房中的人从那扇门里鬼影般闪出,竟然将整扇门劈开,冲得赶到门前的两位阁主一个踉跄。

那人眼见自己被左右包抄,进退无路,竟然翻过阁楼阑干,从三楼之高的地方跳了下来!

这般亡命之徒,吓得楼下包围的弟子也是一惊,那人从楼上重重摔下,竟然还飞快地挣扎而起,挥舞手中长剑,慌乱中砍伤两名弟子,敲向着深薇这边逃来。

深薇身边的弟子知道教主一人可以应对,便纷纷让开。

那刺客黑巾遮面,身材高大矫健,手提长剑。他看到深薇就站在眼前,忽然凝眉提剑,拔腿向前一扑,就要去刺深薇的心脏。如此行动,已是冲昏了头,不论成功与否了。

“教主,心!”

深薇扭臂抬手便是一格,将来者的剑狠狠格开,甚至还没有移动一步。那人翻倒在地,还是快速坐起,第二剑直直刺来,依然直对心脏。这等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还妄图一招取深薇的性命。

深薇为这饶执着感到不快,这一次她将他来势化去,另一出又探出剑尖,将他握剑的手齐根砍断。

那人疼得惨痛大呼,连连退开,然而只是一眨眼,他竟然捡起地上还被断手握着的长剑,用左手继续向深薇刺过来。真是疯了!

深薇不动声色将断砚也换到左手,像是特意嘲讽他似的——若反手杀人,谁还比得过她李深薇。

那人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吼叫,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她心口刺去,深薇提起左手的剑,只是丁当两声,对方的剑便落在地上。她长眉微皱,转势将断砚刺向对方,只听得“噗”的一声,剑身便整个没入对方胃部。

教主像是没有要一招毙命的意思,周围的弟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也对,这样疯狂的刺客,至少也得弄清来历才好杀掉。

那男子依旧咬牙,居然要生生挣脱那柄插进腹中的长剑。他向后挣脱不成,竟然将自己的身体向前推去,左手从腰间又拔出一柄短刀,要去刺深薇喉咙。

深薇眼中微光一闪,想不到对方恨她这样深,抽出堵在他腹中的剑,直向他咽喉插去!

那男子即将被刺穿喉咙的时刻,忽然看见什么,对着深薇身后大喊道:

“棠姬,快跑!”

深薇大惊失色,然而这时候剑势早就收不住了,对面完那句话的同时,断砚已经透体没入了那饶脖颈。

海棠深处悄悄地站着一个红衫女孩儿,脸色惨白,将全程看在眼里。

深薇松开手,她又要站不住了,又要站不住了,她做了什么?她无声地喊了两句不要,不要,上前去扶那被封了喉的故人,却被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

哥哥,不是这样的,你醒醒,不是这样的。

他到死也不会原谅她了!

霜棠阁的弟子没有一个会知道教主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忽然后悔杀了一个要杀自己的人,谁都不会知道她和秦青阙之间的往事。他们只是看到教主拔出插在那男子喉中的剑,将那饶尸身紧紧抱在怀里,任凭那饶血溅在她的脸上,流到她颈下,顺着皮肤一路流下去。她哭了,她从不在人前哭。

海棠林里刮过一阵风,是那个红衫的姑娘开始跑。棠姬提着裙裾疯了一样地跑,头上的玉环丁玲作响,丁玲丁玲。没有人去追她,她在海棠树间不停地奔跑,离父亲越来越远,丁玲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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