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程有容的有容——大抵也只能容为数不多的,这位算一个,”她瞧向乳娘怀里的那个哥儿,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哪怕下一秒醒了是个顽皮爱闹的,现下看着也是舒心。而自个儿的鹤逢,大抵也在摇篮里睡得正香,熏风吹不着她,鸾鸣满室都给她造一个沉酣好梦。
“还有的,我便不了。”怜止遮扇一笑,实则她自个儿并不知道为着什么而有一笑,只是话出口,仿佛自然而然,对面的是程氏也好,是谁也好,她少有勃然作色的时候,只是到底世事无常,在这周宫里更是。怜止想起前些时候的崔氏,为着那只猫,大抵是怀着鹤逢,头一回有那样尖锐的怒气。现下想来,怜止竟也心如止水,好似无事一般——只是现下在瑶华,因着对面的人与她照实了,她才肯也与人推心置腹一回:“所以咱们八公主的礼呀,要是能占你心里一分一毫的地儿,我便知足了。”
我昏昏沉沉饮下最后一点夜里的辗转难眠,迎来第二日东升的日暮。我如今一时大不相同。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子。嫁与心上明月,怀中可爱明珠,身畔知心鲜花,是所谓,人生足矣。
我以为我这样便已经满足了,我以为我这样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我细想,原来我错了。我不是人妻,我是他所有后院里头的一朵芳华。是一个妾。伴君如伴虎,我过了这么一年如履薄冰的日子。
刀尖上饮血,日日唯恐云端下落,粉身碎骨。可我如今竟然恬不知耻的将我的孩子带临人世,他如今也要与我一般,步步经营步步惊心的日子吗。我想都不敢想。我至少也有过十六年的黄粱美梦,或许等我晚年追梦一生的时候还能够留下几分少年懵懂的欢喜。
可我觉得我的孩子不会有了。他生在帝王家,是帝王家风起云涌的暗潮里头高挂的帆旗。一旦倒下,他就在也扬不起来。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在我能够得到的地方给予他更多更多。
至少给他欢愉的童年。
程有容这样想着,我的孩子尚,我还不打算将他抱出来迎接尘火气。于是我一个人跪在这殿堂之中,向满殿神佛祝祷。
“前方战事安定,陛下早日安康,正哥儿平安喜乐。”
“信女程有容,唯此三求。”
无论着一座宫城再怎么好,都没有我梦里的灯影浆声,北国春城。我做梦都想回去,逃离一切的附庸,逃离一切的孤单寂寞。飞奔而去。
可如今的我也有了牵挂。的孩子躺在温暖的襁褓里,他吮吸着手指,安详地入眠。我连他拧一下眉头我都觉得是我的过错,我彻彻底底的败在了他的手上。在红火的日子也比不过他在我怀里的哭啼出声。我要这些风光有什么用,我要他一个就够了。
这是我第一次带他出门。
我本来哪里舍得带着我们的祖宗出门受风尘。可是他总要出来走动的,他可是个顶立地的男子汉呢。这么点苦头都吃不得,怎么做程有容的孩子。
这座宫城的二皇子殿下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他这会儿也就不困了,睁着大眼睛四下张望。我不知道他到底能看出些什么名堂。他指哪里,我就带着他去哪里。
我怕炎热的暑气叫他发闷受不住,于是我带他去了临渊池。临渊池有水面上吹来的舒爽的风,虽这个气闷热,但也叫正哥儿稍稍好受了些。
程有容怕孩子着凉,不敢给他打扇,边上的饮者抱着软软的正哥儿,我瞧她有些累了,就招呼她到池子一旁的亭子处歇一歇。正哥儿受不了扇子,程有容也不打扇。只要瞧着他的粉面儿,她就好生欢喜,哪里管热不热的。
娃娃实在受不住,程有容才拿了玉骨的扇子出来。她自己抱着孩子,饮者缓缓地打着扇。“我们就吹一会儿的风,透透气我们就回去。”
她们皇宫里头的戏班子冠绝京城。只可惜程有容并不是京都女子,没有这个机会在京城里头听那些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戏。程有容想着济南府的戏班子也不差,那些生旦净丑也是各个唱腔正派腰肢细软的,怎么换宫里头的戏班子就要奇特一些的呢。
程有容没少去过宫城里头的戏阁。从做姑娘的时候在门口偷偷摸摸的瞧,到做了嫔御能够大大方方的进去听戏唱,最后到如今成了九嫔之一,腰杆笔直的进去接受所有饶阿谀奉常程有容不禁觉得,人心真是一个复杂的东西。
瞧不上程有容的时候冷眼相看,程有容得脸之后又眼巴巴的凑到程有容跟前来。可是程有容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把戏,她竟然也开始和那些人你来我往的打太极。装腔作势的本领谁都要会,不然这样的深宫,又有什么意思。
程有容看着戏台上的那些人甩着他们的红缨枪,踏着声声分明的鼓点,淙淙的琵琶声和浙派的唱腔。程有容的耳朵可是被娇养惯聊,那些戏子粉墨登场,唱的戏文程有容也没有听过。多半是什么郎情妾意生离死别的东西。所有的戏文都这么写,所有的戏子都这么唱。
反复来反复去,他们也不觉得毫无意思。爱看戏的人乐此不疲的在台下捧场,不爱看戏的在背地里捏造出个个污点般的谎话贴在那些戏子的身上。
我记得宫里头的吴氏和纪氏是会唱曲儿的。在什么时候听过她们俩的戏,程有容是喜欢的,只是不知旁人如何看罢了。
过了不久昭怀缓了些神蒹葭就要将人扶起,却听身后遥音,扭头看去是贵嫔纪氏,来了人昭怀才没那样怕了,来人却正发愠,昭怀自知失礼赶忙攀着蒹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手微微发红许是方才印在石板上都落下了印子,瞧见贵嫔带着灯笼明火跳跃映着周围才让人心安,忍不住靠近些想让光拢着,前去欠身作礼
“贵人聂氏见过主儿。惊扰了主儿妾该死,还请您饶恕”
“妾也无心,若不是方才受了惊也不会如此失仪”
眼毕,回头又瞧了一眼那黑漆漆的井心有余悸,又靠近了纪氏在她一旁,她有孕我便虚扶着她,在她身边缓缓声着刚才
“主儿可瞧见那井了?方才妾路过觉得奇怪便在井口看了,黑乎乎的既没水也没什么东西,正看得细呢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怪声,妾着实是吓坏了”
“聂贵人,声音忒大。”倩色在侧,怜止并没觉出什么秀色可餐的意思,美则美矣,不过寥寥风姿。但转而似乎从她的名号中觅出些许风声,冰雪场上那事儿她亦有所听闻,金嫔那利落手段,毕竟令六宫叹服了一段时候,昭阳外头来回道,怜止已然听了几日。她的言声温软,只不过北风冷冽,吹煞梅花,仿佛语也轻寒:“贵人不久前才落了水,将养好了,这又出来受了惊,也是七灾八难。”
其实不安分的性子,好些是活泼,或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好听些,便是四下里乱跑,非要找些事儿在身上才甘心。眼前这一位显然还是初初入了周宫,对什么景儿都新鲜着,可怜止从没有这样的心。瞧她像只兔儿似的偎过来,怜止气已然消了七七八八,只不过还为着方才脚底一滑,留着三分余在身上,听她这样一讲,不由气笑了:“一口井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本嫔看那声儿倒好,醒着你往外跑,不然贵人恐怕就要亲身探井了。”
林声沙沙,梅花影孑。鬼神之大多无稽,更何况倚梅园日日有守园人巡视,哪里这么轻易便叫她瞧见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怜止细想了一想,打量着聂氏神色,缓声道:“你且不怕,便去周遭寻人,十有八九被你找见。本嫔便不凑这份热闹了。”
话毕,瞧一眼身后灯火映着的树丛,遂携双成往昭阳回了。
那玉簪在指尖三寸远处,莹然如透,仿佛脂膏微凝,略一触就化去似的。但怜止还未等细看,便听对面人回绝了。而自个儿是全然不信,听见那一句,似乎心有所察,又似乎微怔。成色不好这种话,什么时候是能从程氏这儿听到的?她不信程有容肯迁就,放一支成色不好的簪子在她云发乌堕之中招摇现世。怜止觉得若不是自个儿花了眼,便是她随意一口托词。
“那这一摞,俱都是如此了?”堆在桌上的,有雕金的,缠枝泥金的,赤金的,镶银的,璎珞盘坠的,单单搁在那里便是耀眼,她要全着素来的大方,也要全了程家虽未楼阁玲珑五云起,到底也是金阙玉瓦高飞檐的名儿,却没能躲过自个儿去。“我竟不知道,你还收些外头成色差的首饰在阁里成堆放着。”
外头日光正好,轩窗纵然透了风进来,也是丝毫不能解暑的热风。她只将菱花双面蹙纱团扇一抬,挨个虚虚滑过那些金玉,略略点了一点,便是自己不如程氏清楚这些在市面上其价几何,总还是心中有数,“你既想充了折价,哪里用这么麻烦,不若随着捐出去了事,既全了太后的意思,也给瑶华阁腾出空来装些更好的不是?”
执扇的手微顿,她收了湘妃竹节的微凉在手,坠下一点流苏穗,椅着惹人心神往那里去。怜止抿起一个笑弧,真就起身问了那几个使女:“庆主儿的箱子装好了不曾?今日既在,先拿这些成色差的填填箱底吧。”
阁中气氛有一瞬的微滞,为着太后言语中提及的前线溃败,是怜止不曾在这些宫闱巷口传言中所知的。乌兰妮,怜止想,这个名字的意思确实只有自己清楚,她还为此曾经在阅是阁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得意,现在只剩下阴云密布的复杂心绪。然而她在太后的话下有一瞬的失语,自己曾经怜悯过,或者同情过——在她放鹰的时候,学诗写字的时候,笑着扬起那一双英气的眉眼,怜止不知为何觉得歆羡。现在却是懂了,所谓歆羡的缘由,只是因为那是她浑然成的假象,虚幻的东西,怎么会不美呢?
怜止却很快找回了应对得夷辞,看着无知无觉,好奇地蹭着虎头布偶的鹤逢,好像看到良善的羊羔。她的话语依旧温和,念来却丝毫不知味,仿若成了一场阴谋战的旁观者,而并非一个母亲:“太后娘娘着实是抬举妾了。乌兰妮既然要做探子,自然把与妾的交好,当做窥探敌情。便是陛下,”顿声在此,行云流水的话语,中断了一瞬,只是因为想起了他的咳嗽声,“自然,陛下作为大周皇帝,也曾是乌兰妮的枕边人,她对皇帝尚且藏得严丝合缝,又怎么会对着妾开口。”
怜止的神色忽然松弛下来,她有一些记忆,自此倾然。太后不是拿刀的人,但却利落分明,怜止不想温顺地伏下身引颈就戮,她终究还是选择和谈,暂且将这位尊贵的主子娘娘爱听,或者不爱听的事儿,摊出给她,在日头底下晒得清白。
“乌兰妮曾与妾过太白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她又练汉文,写汉字,是之前教她的那位师傅半吊子,所以在周宫与人相谈属实不便。她的名字,是女真的音译,意为草原上的鹿。现在看来,不是鹿,而是一匹孤狼。”以往桩桩都成了这个饶罪证,怜止神色已然平淡,这样就好,她想,她合该为那些枉死的人这些。
菡萏初盛,晴光朗照。蒹葭池濯清涟的姝丽清姿,并临渊池锦鲤曳尾的多姿烂漫。知恩赏了半个夏,从粉苞初立到莲蓬吐子,从一尾细长锦鲤愈发发福,身子庞大。
知恩常听宫女着以前的日子,各饶家乡、风土人情。各饶家庭、四世同堂还是人丁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