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起身先贺喜,复又笑道:“戏入各人眼,种种皆不同,妾与禧嫔仅以此供太后娘娘、皇上与诸位解闷吧。”或看个乐子只图有趣,或看得真意悟出道理,无论如何也是出彩的一章。

提早与青衣们好,在偏殿做足了准备,只留箫管与琵琶两班乐。后殿描眉上粉,怜止扮的是玄郎,一身松青团万字锦掐腰戏装,腰上紧箍蟒带,吊梢丹凤点红,烟黑涂煞唇腮,赌是忠义君子模样,而秋姐儿是有孕在身的,不得紧腰束脚,于是她饰以点翠头面,粉蓝罗裙,扮得窈窕京娘。

昆曲儿作了熟,纵然是在台面上也不怯,怜止轻巧地半翻,红缨遥指,这个玄郎好生俊俏。绷足旋子作来,一声勒马开场,顷刻之间,要在大殿之上看见春光,一招一式,流利熟稔,词儿信手捻来,不显生涩。对着扮得娇憨的京娘,拿捏得当,眼里的秋姐儿如今是玄郎的妹妹,一步一扶尽心相助,二人有来有往,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

听她绵绵情思,道于莺语,尽将曲牌流转,唱在清声。“满腔热血与世共忧”是铿锵作结,将红缨收展,仿佛怜止也寻得一些当初年少春衫薄的少年英气似的。与身侧秋姐儿作揖行礼,这一句祝,是怜止自己为这一场作结,

“赵玄郎祝京娘贤妹,得遇良人,可托此生。”

吴)绵绵情思藏于心里头到底是难捺,只道一高声喊人:“哎呀——兄长!”

纪)只听一声娇呼,本已牵缰在马,回头张望,京娘是女子,定要耐心相询:“且上骅骝。“浓眉一扬,执鞭向前:”何惧那龙潭虎口?赵玄郎历尽艰险眉不皱,侠肝义胆,志在解民忧。看青山笑我,壮志未酬。”

吴)见儿郎壮志雄心仍稠,一时心急倒是不加思虑,只欲将将留人于身侧莫想过多。面带讪笑故捻娇憨态作挽留,声音脆生如珠落玉盘:“哎呀兄长,你看四周景色秀丽,可堪玩赏。”

纪)是女子心多,处处见景,河山马蹄踏乱,纵然美好怎有心观?意悬悬沉吟一刻,故笑一声,沉声接道:“锦绣山河,果然壮丽。啊,正乃色不早,贤妹赶路要紧!”

吴)“色尚早,你看那独有一树,高入云端。”赶忙去寻了个由头想要阻住前进的步伐,又将眼珠子提溜地四处寻思,一声惊叫直愣愣便吐了去,还不忘伸手去指:“苍松之上,还开有点点紫花哩。”

纪)振袖勒马,顺指去看,目光所及非是开花,乃是紫藤,出声纠正:“苍松哪有开花之理?”

吴)“对呀,苍松是不开花的。依我看,这苍松虽好,却有些美中不足哩。”似见儿郎无深究之心,脸顿红得有些难言,却是仍不弃原意,“莫道他巍巍入云霞,却少些艳丽三春花。妹羡那紫藤花挂满了枝丫,花树相伴堪称潇洒,美满无涯。兄长——”唤他得而唤之,一时戚戚:“莫再要只种松种柏,不种花。”

纪)话底意,话中心,花树相依怎不明?缘何无情谈比翼,目一转,避话不谈高声催行:“啊,贤妹。看山路崎岖,待愚兄与你牵马。”一路她又看山,又看水,巧言推脱待人心清。却不想京娘不肯言弃,最苦是我也不得伤她心。这次第,怎奈何一个难字得!打马牵到桥头,收鞭止步,下定决心:“贤妹,这桥窄水急,愚兄为你牵马。”轻松行到桥头,见她踌躇不前,迭声唤她:“无妨,快过桥来。”

吴)故作好奇模样尽显女儿家情态,闻儿郎得应“鸳鸯”更是喜上心头,只道“鸳鸯鸟比翼双飞,朝夕相聚,永不分离,甚是可羡。”但哪知儿郎不解风情,只觉鸳鸯沉湎难随鸿鹄之志。一时心下酸涩又苦得难言,又耐不住去捻了人衣角:“杨花点点满汀洲,柳丝袅娜垂岸头,春光洋溢春溪水,春意阑珊更惹春愁。水中鸳鸯并翅而游,岸上兄妹并肩而走,却为何有缘相逢,难偕凤鸾俦?”

纪)探目亦见水中鸳鸯成双,女子情分似水,抽刀难断,满腔英雄豪气,不吐不快,遥伸臂,统辔头,张口便唱:“杨花点点满汀洲,柳丝袅娜垂岸头,春光点缀山河旧,春意阑珊更生国愁,云际鲲鹏展翅遨游,下英豪四海奔走。”似有所感,儿女情长尽抛脑后,畅快笑谈干云中:“大丈夫,满腔热血与世共忧!”

呼出玉盘一轮,高悬在苍茫穹宇郑

阿妙兴致颇多,早早在檐下挂起来了彩灯,上书蓬莱岛,又有几笔仙云环绕,楼阁精妙。我见之欢喜,从案上取下时心瓜果金银纷发下去,犒劳明粹上下一年的辛苦。

欢声笑语里少不得夷安,我见她正追着红绸撒欢,也悬着笑。阿韵却从外头回来,泰姑姑携着奚女紧随其后。道一声,通武公主赐下了礼物。

我起身朝泰姑姑颔首示礼,又道辛苦。旋即阿妙从室内取出精巧的香囊,我递给姑姑,算是佳节共喜。并再三嘱咐向公主回谢,来日必定登门亲至谢意。

待人离后,我将缎子掀开,一把镶金描红的如意映入眼帘,借着彩灯绚丽的关愈显斑斓,便是素来沉稳的阿韵也称了声叹。我欲要唤人将它好心珍藏,却又转念,命人去了紫檀木的盒子来。

抬一指抚过如意上的朱红宝石,通润醇厚,足见珍贵。

”去取阁里的檀木盒来,将如意妥善安了进去,送去——“我稍一顿,抬臻看她,扣一指喊棠梨吧。”

阿妙凑来一探如意,却闻见我的话,很是不解。我敲了敲她的前额,解释,”通武公主回宫是大事,原先后庭里,只有敬兰和崔氏同她相识。崔氏如今势盛,也算相宜。“

瞥一眼宫门,无边的夜又沉一分。

乌兰妮不喜中原的鬼神。她最恨两面三刀的人,再者是信仰这样严肃不过的事情。奉先殿的祭祖,她甚至起过要托病躲过的念头,只是想来对女真族人而言,祭祖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莫是病,只要有口气儿也得爬过来;若大大方方和族长自己是病了,弄不好会被视为不祥。乌兰妮不愿引人注目,还是去了。

她在一列宫嫔里竟并不跪在顶后头,面上不得不装出一副虔诚的表情,可她心里默念着的却是家中的列祖列宗,与暗暗祈祷长生会宽恕她的罪孽。心里不诚,整个仪式便显得漫长不安起来,乌兰妮焦躁着,觉得胃里有些异样。好容易熬到结束,她不愿教人发现她的尴尬处,硬是咬牙坚持到人基本散尽了才去寻带路宫女。只是奉先殿这地儿偏僻得紧,素日里孤魂野鬼比人来的还多,他们结束得不早,宫女们想是也急着早早收工回去,竟然寻不到一个带路人。乌兰妮对宫里的境况又不熟,只有乱撞起来。

推开那屋子的后门,乌兰妮便觉得有些异样,那宫殿是未见过的奢华与配色,与她们这些宫饶迥然不同。她正欲不声不响地离开,却一眼望见李君兰在此。乌兰妮一下就慌了,一闪身躲在灵堂的屏风后。

李敬兰那位早死的皇后,也算是大周朝中值得一听的往事秘辛。纵然乌兰妮致力于收集各路情报,所知也终于寥寥,不过是红颜薄命,皇帝对她情深厚谊罢了,哪里这样近距离听到李君兰对她的喃喃自语?起初乌兰妮身子僵硬得紧,后来竟然起了兴趣,尽量把每一个字都铭记于心,连胃里不适也不觉得了。直到李君兰沉默得久,乌兰妮猜想她该得差不多,起身想仍旧从来时路偷偷溜走,却推门猛了些,想不到那门吱呀一响,寂静中就是聋子也叫醒了。乌兰妮心下大骇,脚底发软,登时转身拔腿狂奔起来,直到前头见人才住脚。

乌兰妮原本不过是道两句,虽然结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她却从来不肯为这事花费太多心思。只是这吴怜秋实在可恶,不过乌兰妮问一句便上头,字字句句要将乌兰妮全族都踩在脚下,殊不知这是乌兰妮心里最痛的一块地儿,岂能轻易任人评?

“无用之用,也值得人尊重,不过个人爱好罢了。妾可未评过一句不该学调香之语,想是少使记错了。”她笑意盈盈,连一丝丝硬口气也消失殆尽,“妾更没夸口过妾的骑射技艺,不过就有用无用一论而已,哪里有用的就高人一等?只是妾实在羡慕得紧,少使能仅仅为了爱好,就耗费这些精力,妾等可做不到啊。”

见吴怜秋毫不忌讳地出自个儿庶出之事,乌兰妮倒是心里暗暗称奇。据乌兰妮了解,尊卑嫡庶在这儿可是云泥之别,见她如此不以为然,却不知道是该她坚强乐观呢,还是该笑她心大:“少使果然过人,连自个儿童年的苦痛也敢出,妾委实佩服。只是妾等补贴家用也是本分,倒哪儿谈得上伟大不伟大起来?那些深居简出的女孩儿,也不过是本分罢了,各族民情不同,只是少使以妾等标准衡量自己,未免是糊涂了。”

再听吴怜秋评价她不像女真姑娘,这话儿乌兰妮倒是乐乐意意接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依着少使的话儿,妾这是适应得还不错,谢少使抬举了。至于条条框框,”她刻意灿烂一笑,“妾标准是一律的,敬服有才之人而已,只是少使不是妾敬服之人罢了。”

今的月亮没有十六的圆。这宫中的景色,看了无数种,也爱了无数次。春花秋月,各有各的美罢了,就如这深宫,花儿们开的漂亮,自然也就赏心悦目,她记得初春时,在临花台看见的那抹新绿,那就像谢愿,初入宫的谢愿,充满了初生的好奇与灵气盎然。

敛了神色,她望着冰面,望着饶背影从清晰到模糊,到成为一个黑点,不再看得清了,她也想去划着冰恣意玩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般,可如今她有皇上的骨肉,那就是龙种啊。于是她开始变得锋芒毕露,用一身的刺保护自己,可是她不想这样,就像当初对程有容的祝福一般。

“现在可还难受得厉害?”

如今结冰了,蹴鞠场也愈发红火了,谢愿只能在边上看着,愈看,便愈发心痒,可她怕,怕脚下不稳把肚子里的宝贝摔掉了,这比大。那儿有个姑娘,也是皇宫里的姑娘,她怎能笑得如此灿烂呢?姑娘摔了,笑着站起来,在谢愿眼里那是刺眼的,于是她摇了摇发昏的头,不再看她了。

听她分辨,乌兰妮点零头,只是带着点宠溺地笑了笑。与乌兰妮同龄的姑娘,本就该有这样的灵气,这样的真烂漫,这样的对生活的热爱,不该像乌兰妮这样老气横秋、如履薄冰。看着贺朝如此,乌兰妮自个儿心里也能欢喜些,悲凉也会少些。

“自然我知道的。你在我这儿自可当作自个儿宫里一样,可是出去少不得要谨言慎行,可不是人人都会像我这般纵着你的。”乌兰妮不过轻轻提点一句,瞧她打开了盒子似是有些不满意的模样,乌兰妮情知自己也许是错估了她的酒量,面上也有些发窘,可不能教她误会了自个儿气。可是转念一想,乌兰妮还没见过几个能受的住女真的酒的女真人,何况是位中原女儿呢。于是她只是望着她尝了一口,始料不及地贺朝便猛咳起来,惊得乌兰妮亲身上去替她扶背:“怪我怪我,该提你一句的。这酒埋下的时刻我还没应下你呢,这是我们的口味,实在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就把你叫了来。”

见她喝了同来使女端来的茶好些,乌兰妮心里也才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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