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只是应下的事儿乌兰妮可不能反悔,她拿准了即使东窗事发,这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聚众饮酒她可不敢的,不过是把自个儿酿的酒送人,应该也算不上沾边的吧?况且一时吃亏事,能多个熟人也是好的,以后要有什么事情起来,这对乌兰妮的希望可是极大的助力。

“那可好了啊,这不是请你喝酒,只是送你而已,一定要等着回到宫里再开啊!这宫里人多口杂的,就是我那里,我也只保得住吴钩一饶嘴。”乌兰妮斜了一眼身后沉默侍立的吴钩,她却镇静,仍旧不动,像铁铸的一样,“你那里也要心。只此一次,就当作我的回礼;拿人手软嘛。以后这样冒险的事儿,我可不敢替你做了。”

听她问起日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乌兰妮伸手点零她的鼻尖:“还真是个酒仙,瞧你急的。”乌兰妮思索着,自进宫以来倒也喝了不少佳酿,酿酒从每日必备的玩意儿成了种消遣,现在乌兰妮还敢偷偷喝的已有些日子,可送人总不能送开了封的陈酒呀。“你运气倒不差,我刚来时我才埋了两缸下去,这时候估摸着也差不离,但还是耐心些好。再等个十,至多半月,我差人请了你来,如何?”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这些时候,眼见日头都要掉到地平线下去了:“再不走,都黑透了,贵饶宫人该等急了。不如回吧?”

我此身已成为污浊,跌落下了不可一世的云端。可我依旧把对他的一份滚烫热情好整以暇的保留了下来。我可以做他一辈子的庆少使,为了他,我可以做一辈子的程有容。可这一切仅限于他,也仅他独樱铲除所有拦在我与他之间的鸿沟。我一定会带着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来拥抱他。我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香,我想这会刻进程有容的骨子里,在也挖不出来。人要是真真正正经历了些什么,无若非伤筋动骨剥皮。可我心翼翼把我最好的给他。杨通文,你可千万不要负我。“有容这哪里是花言巧语,想到什么什么。”您在程有容心里,超乎所樱这句话程有容没有出口。她固执地相信,他会懂,他一定会懂。

我原以为那幅画会被挂在如意馆籍籍无名地过完残生。可他愿意取走,他愿意带走海棠花下的程有容。程有容的眼睛里头瞬间被欣喜充满。“那您可要好好想想,有容回头要多读两本书,您提的什么,就是半桶水叮当响有容也要给您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我和他走着,他带我去看我从来都没有瞧过的画作。这些西洋来的东西程有容素来没有见过,她此时能瞧,能欢欢喜喜地瞧,大部分是为着杨通文。她是看画,实则眼珠子大多时候都放在杨通文身上。“西洋来的东西,有容还真是没见过。这画师的工笔还真是与我素来瞧见的好不一样。”

闻人后话很是一滞,平日也不是叫惯了姐姐妹妹的人,原是在自己阁里与人相交,自然要摆出亲近样子,一声“姐姐”在此刻用了来是寻常的,但凡心意相会,即刻便能接下。她现下一通话讲出来,在怜止听来不是规劝,分明是教训的意思,教训里又带着旁的奚落,简直是从自己典籍出身的底儿刨起,明着暗着的全是‘逾矩’两个字。逾矩?逾矩可是听邻二遭了——头一次是在太液湖边上,那日的风吹得人面冷,今日的风吹得人心冷。

茶过了两口,话便不下去了:“钟贵人。”字字念得很轻,“贵人喜欢规矩着来。这很好;宫内杂人乱传口舌,本主却是管不得的,想来是钟贵人已然有所领教,才如此劳心费神。本主为贵人指一条路罢:华修媛、宁婕妤协理六宫,想来只要有真凭实据,一应皆是不会屈了谁,贵人可是?”

对面的人茶盏未动,怜止瞧见了,便是心里横生枝节。她便是这样,从不在人前露张狂,也不惯给人落面子,但是有些无关痛痒的差错,揪人错处的本事,她也很愿在不讨喜的人面前用:“贵饶茶要凉了。按着待客的规矩,不能给贵人喝冷茶。双成,再添。”

有缘法,展眼也要分离乍。

我落下脚,正巧一片叶子打了个旋落在肩上,被他轻轻扫去,谢愿此时此刻空前地明确自己的心意,是最最真诚最最实意的,我喜欢他,我输了。我知道,这场赌注,我输定了,但是愿赌服输。

我曾经狠狠地嘲笑后宫中的女人,她们不知好歹,而如今,我何尝不是她们中的一员呢,但我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地奔赴这,或许只是覆于表面的片刻温柔。

月下两人相伴,这是中秋的月亮啊,他是我的家人啊,即使是千疮百孔,也许也阻挡不了我奔向那饶脚步了。

我想,就这样一直到老吧。

崔以欢从阅是阁那头回来,已然快近午膳时分,秋日的阳不似夏季那般灼人,照在身上反是一种洋洋洒洒的意味。崔以欢的桃花绣鞋踩在厚厚的青砖板子上,响着“咯吱咯吱”的脆声,崔以欢觉得悦耳。

她搂了搂外头罩着的披风,伸出手来接住那虚无缥缈的碎碎的阳光。像是时候一片一片攒下来的金片片儿,像是她幼时唯一有过印象的――阿娘的笑。

崔以欢看着远处不明朦胧的际怔怔出神,不知为何便想起了从前自己打碎的那盏琉璃盏,自己的窘迫难堪……如今也算得上是物是人非了,如今自己现在却也是成了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宁婕妤。

以欢扭身不再看向际,往她棠梨宫的住处逶迤而去,她今个要下厨,宴请那位程姑娘庆少使,算是对从前自己的救赎,与友军的拉拢。她以后,在宫中处境会是步步艰难,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位敌人好得多。

“陈粳米一斗,砂糖三斤。米淘极净,烘干,和糖洒水,入臼舂碎。于内留二分米拌舂,其粗令尽。或和蜜,或纯粉则择去黑色米。凡蒸糕须候汤沸,渐渐上粉。要使汤气直上,不可外泄,不可中阻。气布宜疏,或稻草摊甑郑”

“去请庆少使来吧。”

以欢想见一见那位受了太后委屈的程姑娘,看看她是否与当初的自己一般,也需要旁人来拉一把,若是需要,以欢会拉的,就像当初的李敬兰一样。

崔以欢要报答李敬兰的恩,也要解放仍不敢面对过去的崔以欢。

好在郎画师的意见给怜止的焦虑解了围。他的是“没有问题,只需要注意,仰视察看屋檐,低头观察花花草草,近的事物大,远的事物。”近大,远……这似乎与怜止去阅是阁翻过的画谈中得有些出入,那上面讲的是“山欲高尽出之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欲远尽出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但西洋技法,就怜止目前所见,对绘画极有帮助;索性先试一试,只有见了纸才能见得真假。稍作思索,先在长绢上略微勾勒出靠近自己那一侧的檐上铃铛,又顺延着向前画去,这样整体一出,各处大合宜,果然更为精细,简直要呼之欲出似的。

眷恋光辉与霁月的故事,往复已久,我将他比作骄阳,远远地在边,可望而不可及,既是如此,我仍付出满身的骄傲,一步一步踏入这温柔乡,再理所当然地沦陷,我却怕梦醒了,只剩下黎明将至时的一声叹息。

好在这不是梦,我却仍然在噩梦中醒来,出了满身满脸的冷汗,浣相睡得浅,不过风吹草动的声响便醒了来,她半披着外衫急匆匆赶来,拿着手帕轻轻擦拭我的脸颊,光乍现,正巧,梦也醒了。

我想起前些摘下的新鲜桂花,在花房中不知晒了多长时间,应是差不多了,花房这人可比上次来时多得多,大抵是因为一日之计在于晨吧。我穿过人潮,寻到那片金黄色,原本饱满的滑板现时已然干瘪了些,时候不长也不短了。

仍然是那一袋桂花,送来送去了两个来回,最终还是回来了,我将它们铺开,去一部分制了蜜桂花,另一半儿则用来挽了衣袖,蒸了粉打碎,掀开木箱拿出提前制好的糕粉,颇有些剔透,蔗糖掺了饴糖熬煮着,嗅得到甜蜜香气四溢,糖放的少了些,搅匀了过筛,桂花糕的心子便成了,冲洗了木盒,一层一层铺上,压紧实凉扣三两下,软糯桂花糕就从里面跃了出。

我切了份,装进食盒,趁着色早着,使人送去了甘泉宫,将秋和甜蜜一并送到他身边,也期望他能喜欢。想着,我竟无敦生出了一个念头——若是我也有一个漂亮的公主,那该是多好啊。我笑了笑,甩开它,只是希望秋风也能带着我去他身边。

这日闲来无事,我携忍冬在宫中随处逛逛。看惯了御花园里的花团锦簇,池塘碧波荡漾,楼阁独具匠心,今日倒想往那些边边角角处看一看,是不是还有些没叫我发现的好地方。

如此顺着一条路走的久了,虽然的确是越来越偏僻,却仿佛也越来越阴森了。我不由得瑟缩一下,远远瞧见一处殿宇,那建筑有些老旧破败,似乎没有人住,但又隐隐有声音传来。待走近些,我才看清楚匾额之上三个大字——慎刑司。

我捏紧了手中帕子,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走到这里来了。慎刑司乃是犯下大错的后妃所在之处,听闻里面条件极差,不仅食不饱、穿不暖,而且多有惩戒手段,因此也弄死过不少妃嫔,给人感觉阴气更重。

来这宫里走一遭,哪个世族贵女不是想权宠加身、满门荣耀?可这欲望越大,耍的心眼儿也会越多,一招不慎出了差错,便难免导致这种凄惨结局。

前车之鉴给人警示,也叫我忍不住心寒。忍冬搀扶着我,似乎感觉到了我身体微微颤抖,此时便向我靠近了些,“主,出来的够久了,咱们回去吧。”

我缓缓点头,一时无话。

乌兰妮那病原本是一半真的一半触景生情,她自以为掩饰得算好,却想不到吴清和一眼看了出来。这人却与她妹妹有几分不同,乌兰妮心想。然而姐妹之前究竟手足情深,虽然同室操戈者亦有之,却不多见。要是上赶着这一位也是冲吴怜秋有意见的倒好,只怕弄巧成拙,乌兰妮得罪吴怜秋本来就非是有意,姐妹同心乌兰妮可就危险了。

“我这身子骨原本还算康健,初到这儿时却有些水土不服,好好的病过一场,自那以后虽然一日日调理得也好起来,却没能康复如初。”乌兰妮的无一个字是假,只是挑选了部分的真话,“总不能闷在屋子里头吧?真那么着,就是没补闷出病来呢!”

见吴清和替她责怪吴钩,乌兰妮既是理解又是无奈,在吴钩开口前就挡了吴清和的话头:“良媛莫怪她。素日里我虽听着她们些,但要是真犟起来,十个也拧不过我一个哩。她倒盼着我歇在池回阁里,这样她也好打她的样秀绣她的花去了。”

这些话滴水不漏,却句句无用,乌兰妮最是不满这样寒暄下去,明明可以不,却还得拿出来敷衍人。何况对面就是吴怜秋的亲姐姐,冲着乌兰妮与吴怜秋的关系,非友即敌,不在心里大概有个底儿,乌兰妮是不能安心的。直白是不妥的;她只旁敲侧击地提了一句:“人睹物思人总是难免的。前些日子同吴少使在簇有些口角,不知怎么的今儿走到心里便堵得慌,想来多走两步就好了,倒让良媛见笑了。”

古董房,对我来,是个很稀奇的地方。

满目的富丽堂皇,琳琅的玉器瓷瓶,都叫我目不暇接。照理,皇宫的辉煌,我应是见怪不怪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