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惑（2）
何建华一直认为组织部队政治学习是他的强项，本来想在新单位好好露一手，建立威信，可是事与愿违。政治学习时间虽然列入全舰工作，但往往被冲击而不能保证时间，政治学习内容缩水走过场，学习效果也远远没有达到上级的要求。而且军舰人员从上到下对政治学习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如机关连队，这让他感到有些失落，特别是占全舰人员超过一半的枪炮、机电两个部门长对政治学习不重视，更令他耿耿于怀，也让他困惑和无奈。
对政治学习感到困惑的还有机电长郑耀祖。
郑耀祖对中国历史有比较系统的知识。他看过学习宣传材料，认为学习材料中有关孔子的大部分内容要么是断章取义，要么就是歪曲。杭州的孔庙他去过几次，那是个幽静的处所。孔庙的建筑非常有特色，古色古香的棂星门给人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进了棂星门，过碧水桥，就到了大成殿。孔子的坐像在正中，两边是四位高徒：复圣颜回、述圣孔汲、宗圣曾参和亚圣孟轲，四围是七十二贤人，大成殿里还有编钟、编磬等古代乐器，很有历史价值。郑耀祖在中学暑假时听过几次有关的讲座，所以对孔子有一些了解，除了知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样一些流传比较广的的语录外，还知道“子见南子”、“孔子避见阳虎”等典故，知道那个“荷蓧老人”不是真正的老农，应该是个隐士。郑耀祖觉得孔圣人应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古代长者，现在把孔子说成是青面獠牙的罪恶化身，他觉得很荒谬，认为这种贬损古人为某种政治目的服务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从心里对这种所谓的政治学习抱有抵触情绪。
郑耀祖对政治学习的抵触情绪，还与何建华有些关系。
郑耀祖起初对何建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派谁来金沙江舰当副政委，那是上级的决定，与自己无关，作为下级，郑耀祖对何建华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但是时间长了，郑耀祖慢慢发现何建华有些心术不正。喜欢把那些空话套话挂在嘴边，经常用时髦的政治词汇压人，这些本是某些政工干部的通病，不足为奇。但是何建华喜欢不懂装懂，卖弄自己那些少得可怜的知识，讲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这使郑耀祖特别反感。郑耀祖认为，一个人最起码的品格是老实本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自己不懂的东西向别人请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不耻下问”是做学问也是做人的起码要求。
何建华在政治学习和读报时，擅长对原文作一些补充和发挥。比如他说杭州有三个西湖，一个是西湖，一个是西子湖，一个是瘦西湖；把“日本国官房长官二阶堂进到北京”读成“日本国官房长、官二阶堂、进到北京”，还特意解释说，日本人的名字一般是四个字的多，“进到北京”就是到北京进见的意思，不过没有解释“官房长”是个什么职务；在读到有关柬埔寨的新闻报道，解释柬埔寨的“朗诺—施里玛达集团”时，说这个人的姓是施里马达，名字是朗诺，外国人都这样，名字在前面，姓氏排在后头。这本来都是付诸一笑的事，偏偏孙敬国对这些很感兴趣，就问郑耀祖杭州真的有三个西湖？日本的“官房长”相当我们国家的什么职务？外国人姓和名的次序怎么和我们的不一样？弄得郑耀祖又要解释大半天。
这样的人组织政治学习，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伦嘉提醒说，何建华是个鼠肚鸡肠的人，郑耀祖是理想主义太多，书生气太重，你管他说杭州有几个西湖，和他较真？没有必要。
“有必要。”郑耀祖神情庄重，“我要的是心灵的自由。”
枪炮部门的政治学习都是由副枪炮长周延峰负责。
周延峰对待政治学习的态度是积极的。周延峰是高干子弟，对于高层的政治斗争，他有更多的消息来源，了解的内部情况比较多，对总部下达的政治学习专题的缘由和来头有更清楚的认识。他认为，不管谁组织政治学习，都得按照总政下发的教育材料进行。往大了说，军队之所以是军队，就是对上级的指示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政治学习也是一样。中国人民解放军是党缔造和指挥的军队，人民解放军的军事素质和政治素质，缺一不可。人民军队应该紧跟党中央的部署，更何况现在军队的指挥权还掌握在老一代领导人手中。
周延峰组织的政治学习讨论会中规中距，完全按照辅导的内容展开，因此战士们在上辅导课时聚精会神，生怕漏掉一些内容，领会不深，在部门组织的讨论会上说不出名堂，影响进步，加上周延峰的积极引导，政治学习讨论会虽然有时有点冷清，但是效果应该说是不错的。
机电部门的政治学习都是由副机电长胡来福负责。
机电部门的讨论会非常热烈，不过内容往往和政治学习不大搭界。他们讨论的范围有时会涉及一些高级的问题，比如：地球为什么要有一个月亮陪伴？是海里的鱼的种类多，还是天上的鸟的种类多？细菌、病毒会不会同类自相残杀？
下午2点钟，军舰上的警铃响起了2短的注意信号，紧接着响起了传令兵的口令：“全体人员到后甲板集合，政治学习！”
舰值日帆缆军士长孙敬国在后甲板集合好队伍，一声口令“坐下”，队伍齐刷刷坐在甲板上。
政治学习的主持人是副政委何建华。
何建华站在左舷深水炸弹发射炮的旁边，为的是能够环顾尽量多的战士，并最大限度保证他的声音能被每个战士们听清楚。
何建华翻开宣传材料，高声地说：“同志们，我们今天进行‘批林批孔’第二阶段学习。
“通过第一阶段的学习，我们的政治思想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各部门都出了一期专题黑板报，其中质量最好的是枪炮部门和航海部门，在这里提出表扬。同志们也都写出了学习心得，写的比较好的有：枪水部门的朱广生、刘进喜，航海部门的姚金和，观通部门的洪志强、吴玉燕……
“可是，有些同志对政治学习不重视，这些同志要在下阶段学习中改变态度，积极投身到学习中……
“第二阶段的学习要求是：首先，各个部门长要负起组织学习的责任，认真组织本部门的讨论。第二，每个人要端正学习态度，上课要做好笔记，讨论要踊跃发言，真正做到把孔子的反动本质批深批透。第三、本阶段学习结束后，要在全舰组织一次学习体会交流，枪炮、机电两个部门要写出2篇、其他部门要写出1篇学习心得体会在全舰交流。
“下面，我先做学习发言。
……
“孔子是复辟旧思想的代表。我们知道，春秋时期是社会大变动的时代，当时，奴隶制社会开始瓦解，孔子看到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的现状非常焦急，提出了‘克己复礼’的主张。
……
“孔子的‘克己’就是要人民克制自己，不要反抗，乖乖地接受奴隶主的统治，‘复礼’就是要恢复周礼，就是要恢复奴隶主制度的纲领。孔子的主张是妄图拉历史的倒车。
……
“孔老二的一套理论，广大人民是不买帐的，孔子其实什么也不懂，只会夸夸其谈，老农骂他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长期以来，孔子被尊为一个大学问家，其实，知识分子都是反动的，现在也是一样。中央领导说过，我国大多数知识分子还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听课的干部战士们注意听讲，低头在笔记本上记笔记。
何建华的眼睛扫过正在低头写字的郑耀祖。
郑耀祖正在计算主机舱和发电机舱防火隔墙的强度，他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嘴。
军舰外舷的江面上，船舶来往穿梭，充满活力的社会按照自身的规律在快速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