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惑(1)
军舰的指挥台位于前甲板和中甲板之间,舰长室位于指挥台下部。从舰长室出来,可以很方便地到达舱面各个主要战斗部位和舱室:左舷水密门通向前甲板,向上梯口通往海图室甲板和指挥台,向下梯口到中走廊和机舱,报务房和译电室就在后部,这样布局是从战斗需要考虑设计的。
舰长室是舰长和政委居住、工作的舱室,居住条件当然是全舰最好的。由于三个方向都开有舷窗,舱内显得宽敞明亮。和其他干部舱室简单实用的布置相比,舰长室的装潢要豪华一些,没有其他干部舱室常见的吊床,而是在左舷安装了两张大沙发床;中间靠舰艏的地方是一张宽大的柚木桌子,右舷则是一副沙发。
陈伟国是多年的班长和超期服役的老兵,专业技术在基地的信号兵里都可以排上名次,部门干部都要让他三分。何建华为了小事和陈伟国公开冲突,影响不好,所以刘永业以特别的方式终止了码头的一幕。
刘永业端坐在桌子后面,桌面上放着《舰艇人员花名册》。
何建华“腾腾”走进舰长室,一屁股坐在刘永业对面。
刘永业随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擦燃火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透过烟雾注视着怒气冲冲的何建华,慢悠悠地说:“副政委,你今年,噢,是去年还没有休假吧?”
“休假?”何建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脸上紧绷绷的肌肉一下松弛下来。
“你是去年7月份上舰的,去年上半年要是没有休假,现在可以安排你休假。”刘永业真诚地说,“快到春节了,回家和家里人过个团圆年吧。”
“政委,我到舰上的时间不长,情况还没有完全熟悉。再说我们舰已经在航,我从来没有出过海。目前舰长缺编,我也可以多做一些工作,提高提高工作能力,让我再锻炼锻炼吧。”何建华脸上的肌肉不易觉察地抽搐了一下,声音显得有些不自然,“休假的事,我想过一段再说吧。”
刘永业眯起眼睛,说:“水面舰艇干部每年休假时间是一个月,比陆勤干部多十天,这是党和人民对我们舰艇干部的关怀,按规定休假要在当年用完。你这已经是跨年度了,要是再拖一段时间,大队政治处不一定会批准的,这样你去年的假期就享受不到了。”
“政委,让我考虑考虑好吗?”何建华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永业说:“那么好吧,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好给大队打报告。”
何建华脸上写着困惑。他想不通的是,他是满怀着热情来到金沙江舰上任的,几个月来,为了搞好工作绞尽脑汁,尽了十二分的努力,但是工作觉得不顺手。
想到这里,何建华嘴角微微地牵动了一下,说:“政委,我到我们舰上已经有半年了,由于情况不熟悉,工作上的漏洞肯定不少,也不知道各部门都有哪些反映。请您向我指出来,好让我在以后的工作中改正。”
依照刘永业的观察,何建华虽然工作努力,但是喜欢做一些表面文章,同时对干部战士缺少必要的尊重,所以给人的印象总是和干部战士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工作方法也比较生硬。
但是刘永业不能把自己的感觉直接地说出来。
“要说工作嘛,还是可以的。你工作积极性高,也很主动,各部门反映不错。”刘永业抬起头,吸了一口烟,仍然慢悠悠地说,“你来了,帮了我不少忙,给我减轻了不少压力,真的要谢谢你。”
何建华诚恳地说:“政委,可是,我总觉得工作上有些生疏。”
“那是自然的。到一个新单位,人员胺境啊,各方面都会有一些生疏的,工作嘛总有一个熟悉的过程。你原来是在基地机关里面工作,环境和工作侧重点本来和基层连队就有所不同,舰艇部队和陆勤部队相比,又有自己的特点。”刘永业深深吸了一口烟,耐心解释,“舰艇人员的文化程度都比较高,部门长中有不少是大学生,战士的文化程度起码是初中,还有一些是高中生。一个人文化程度高,懂的东西多了,心就活络了,所以,部队管理难度要大一些。军舰的技术复杂专业性强,全舰5个部门20个班,每个班就是一个专业。比如观通部门的信号、报务、雷达、声纳班,机电部门的主机、副机、舱段、电工班,专业性都很强。军事训练和陆勤连队通用训练模式有很大区别,同样是军事训练,信号班可能是灯光信号收发,操舵班可能是练习潮汐计算或真风绘算,舱段班可能是熟悉油水管路走向,85炮班可能是训练炮手配合。”
“可是,军队需要整齐划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舰艇部队也不能例外。军队纪律要统一,政治思想更要和毛主席党中央保持一致,这样部队才有战斗力。”何建华振振有词。
“你说的没错。军队的战斗力首要保证是思想和纪律的统一,不过正确的思想也要落实到装备技术的管理和使用上,我觉得两者是缺一不可的。”刘永业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军队的战斗力是高度的政治觉悟、严格的组织纪律和熟练使用武器装备的统一,不知道我这样认识对不对。”
“对。”何建华连连点头,“我的认识有待提高,今后我一定继续努力,做好您的助手。”
“哎,我们都是为党工作,谈不上助手不助手的。”刘永业说。
“政委,下午的政治学习我准备了一下,我向您汇报一下?”何建华用请示的口吻说。
“最近一个时期政治教育专题是‘批林批孔’,你参加了基地政治部组织的培训班,就按基地下发的政治教育计划实施吧。”刘永业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进盛水的罐头瓶。
何建华说:“政委的指示很重要,我一定遵照执行。”
刘永业眯着眼笑了:“我也不是什么指示,只是提出一点看法。”
“您看下午的政治学习该怎么进行,效果才能好一些?”何建华谦虚地说,“您是这方面的行家了。”
刘永业听出了何建华的言外之意。
军舰的主要工作就是两大块:军事工作和政治工作。虽然说“政治挂帅”、“政治第一”,从实际效果来说,政治工作还是要落实到军事工作上的,政治工作是起保证作用的。如果军舰开不动,炮打不响,政治学习就是搞得再好,也是没有用的,一个政治工作者不会连这点起码的常识都不懂。
现在上级机关布置的政治学习是一个专题接一个专题,每个专题都要求有时间保证。其实在舰艇部队,海上各种勤务特别多,军事训练是硬任务,政治学习只得见缝插针,学习时间无法根本保证。
更要命的是,金沙江军舰上两个最大部门的部门长都对政治学习不感兴趣。
枪炮部门和机电部门的人数各占全舰人数的三分之一,如果没有三分之二人员的积极参加,那么政治学习的效果可想而知。
枪炮长危宾声只有初中文化程度,说实话,政治学习中他对有些词语都不大理解,囫囵吞枣下去,也就记住一些口号式的东西,几千年以前的历史,他更不感兴趣。
在支委会上,刘永业批评危宾声不重视政治学习:“部队不进行政治学习,政治思想觉悟不提高,平时就不能完成各项任务,战时就不能打胜仗。我说枪炮长,是不是这样?”
危宾声振振有词:“什么是政治?大炮打得响、打得准就是政治,其他的都是闲扯淡。”
刘永业绷着脸:“政治是灵魂。枪炮长,你的思想要好好武装一下了。”
“那些几千年前的老人家,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干脆不要互相打招呼了。”危宾声笑容可掬,“我把我管的那几门炮保养好,把战士训练好,打起战来打得准,不出故障就行了。要是打仗时候炮打不响,打不准,那些老人家估计也不会来帮忙的。”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危宾声同志,你这是单纯军事观念,已经反复批判过了,你可不能这样下去,你这样下去要犯错误的!”刘永业警告。
“单纯军事观念就单纯军事观念呗,有什么好批判的,当兵不就是打仗的?”危宾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刘永业的脸绷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