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点验（2）
9点55分，全体舰员在前甲板集合，副舰长陈新武宣布全舰进行点验。
10点，队伍解散，全舰点验正式开始。
当李伦嘉下到前士兵舱时，战士们已经各自打开了衣物箱的锁，站在自己的床位前。新战士由于是第一次参加点验，有些紧张，不知道到底要查些什么。
前士兵舱住的是航海、观通两个部门和枪炮部门85炮班和机枪班的战士。左舷是航海和观通部门，右舷是枪炮部门。
陈伟国看到李伦嘉走过来，立正敬礼：“报告航海长：观通部门信号班接受点验。班长陈伟国。”
李伦嘉点点头。
陈伟国下达口令：“信号班注意，打开衣物箱。”说完，首先打开自己的衣物箱，弯腰探手从箱子里搬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在床铺上，然后退到一边站立。
李伦嘉低头看去，床铺上摆放的是清一色的灰的确凉军装、呢制服和草绿色内衣。洪志强从箱子里拿出几本书，看了看，递给李伦嘉，李伦嘉拿在手里，扫了一眼，是《电工基础》、《晶体管电路》，还有《牛虻》、《红与黑》和英文简写本的《雾都孤儿》，就不动声色地放回衣柜里。
“好，全部是制式衣物，放回去吧。”李伦嘉挥了一下手。
陈伟国又一个立正。然后用手托起衣服，仔细地放进衣物箱内。
李伦嘉顺手关了衣箱盖，说：“来，下一个。”
点验继续进行。
住舱的过道本来就窄，战士们又都站在床铺前的过道中，要想走动，只能侧着身子。李伦嘉在狭窄的过道中挤过来挤过去，不一会儿就觉得身上发热。他们转过一个拐角，又转回到了梯口下。梯口下一排铁皮柜的门都虚掩着，柜门上用红漆喷着“Ⅲ－Ⅰ－1”、“Ⅲ－Ⅰ－2”……的字样。
李伦嘉知道，这是枪炮部门85炮班的衣柜箱。
85炮班长刘殿民腰杆直挺挺站在衣柜箱旁，看到李伦嘉过来，立正敬礼：“报告！85炮班接受点验！”
李伦嘉打开喷有“Ⅲ－Ⅰ－1”的柜子，朝柜子里看了一眼，问：“85炮班长，有没有多余的东西？”
“报告航海长，没有！”刘殿民立正回答。
李伦嘉说：“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航海长，我的箱子里全部是军用品，我搬出来给您看。”刘殿民回答。
刘殿民话音刚落，从李伦嘉身后闪出一个人，伸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亮闪闪的物件。李伦嘉错愕地回过头，只见政委刘永业手里拿着一个有机玻璃做成的台灯。这是一个由多面体和圆柱体粘合而成的工艺品，做工精巧，玲珑剔透，在灯光下不断变幻光线和颜色。
刘殿民又是一个立正：“报告政委，这个台灯是我老乡的，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
刘永业淡淡地说：“士兵舱不能放这些玩意，暂时放在我那里吧。”
说罢，刘永业背着手，继续看李伦嘉点验。
“下一个。”李伦嘉说。
王金鹏打开衣柜，李伦嘉没有让他把衣物搬出来，新战士东西不多，看一眼就够了。
后士兵住舱位于军舰的艉部，由于军舰的艉部比较宽，所以后住舱的形状基本是一个方形，和位于舰艏呈梯形的前士兵住舱相比要宽敞一些。后士兵舱住的是机电部门的战士，以及枪炮部门的37炮班、25炮班、水雷班和炊事班的人员。
后住舱的点验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
战士们静静地站在各自的床位前，目光前视，只用余光观察周围的动静。住舱里鸦雀无声，只听见胡来福压低嗓门的问话和开启衣箱盖的声音。
何建华站在胡来福的后面，左手捧着一大摞没收的书籍，不时伸出右手在打开的衣柜里摸索一番，只要看到笔记本和书，都要拿在手里翻一翻，看看有没有可以没收的。
郑耀祖站在胡来福的旁边，他转过身子对向富泉招招手，向富泉走了过来。
“小向，你到伙房通知炊事班长，让他马上到后住舱开柜点验。”郑耀祖低声说。
向富泉答应一声，从梯口上到中走廊。
片刻功夫，随着“嘭嘭”的脚步声，一阵油烟味卷了过来，吴有粮用围裙擦着手，来到标有“Ⅲ－Ⅵ－1”的衣柜前，问：“机电长，该我开始点验了？”
郑耀祖点了点头，说：“你把衣柜箱打开吧。”
吴有粮撩起围裙，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衣柜箱，用围裙又仔细擦了擦手，正要弯腰去拿衣物，何建华从旁边闪了过来，突然从衣柜箱里捡出一件粉红色的女式衬衫，举起来抖抖开，有些得意地问：“炊事班长，这是什么？”
吴有粮腾地红了脸，嗫嚅地说：“这是我……在……广州买的…”
粉红色的衣衫在一片灰色调的住舱里宛如一团明亮的火，鲜艳夺目。战士们的眼睛瞬间被这件漂亮的衣服点亮了，有的战士向前移动脚步，想看得更加清楚些。
细小声音在住舱里弥漫开来。
“真漂亮！”“好水灵！”“星期天我也上广州买一件。”“臭美！你买给谁穿？”“人家炊事班长要回家结婚的……”
何建华右手提着衣服，侧着头，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好像他手里拿的不是一件款式新颖布料时鲜的女式衬衣，而是提着一条咸带鱼。
“同志们看看，这是什么！”何建华把声音拔高八度，为的是让全住舱的人都能听清他的话，“《内务条令》、《舰艇条令》同志们都学习过了，同志们一定会记得，《舰艇条令》规定，除了部队发的服装，战士是不准买其他的服装，更不用说穿了，可是，……同志们看看。”
何建华把手中的衣服往上举了举。
有人“扑哧”笑了一声。
“炊事班长，你说怎么办？”何建华厉声责问吴有粮。
住舱里的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吴有粮。吴有粮没有丝毫思想准备，头脑里一片空白，竟不知怎样回答，脸涨得通红，细长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像蠕动的蚯蚓。
胡来福正要上前说话，郑耀祖用臂肘轻轻碰了碰他，同时举起右手，朗声地说：“同志们，点验还没有结束，大家都站到自己的床铺前。”
住舱里马上安静下来。
“你们看，这样的东西能打仗？”何建华又把手中的衣服抖了抖。
一张张红红绿绿的钞票无声地从空中飘洒而下，镍质的分币掉在塑胶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何建华没有料到衣服里夹有钞票，举起的手僵直在半空中。
吴有粮呆若木鸡。
郑耀祖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声对胡来福说：“副机电长，你把钱清点一下。”
胡来福弯下腰，把地上的钞票捡起来，按照钞票的面额整理好，清点了一下，转头问吴有粮：“炊事班长，一共是二百三十七块五角，对不对？”
吴有粮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何建华还在举着的衣服。
胡来福一把从何建华手中的衣服抢过来，平铺在床上，仔细翻找，又找出几张五元、一元的钞票。
“一共是二百四十五块五角，是吧？”胡来福问。
吴有粮点点头。
“炊事班长，这些钱副机电长先替你保管一下，好吧？”郑耀祖用商量的语气说，“你的衣柜要好好检查检查了，你把衣服都搬出来。”
吴有粮把衣柜里的衣物搬出来放在床上。
郑耀祖弯下腰，一件一件地翻查。他先拣出一块天蓝色的卡几布，一块白底碎花混纺布，最后又拿出一个鞋盒。他把这些物品放在一块泛黄的包袱皮上，最后把粉红色的女衬衣仔细叠好，一并用包袱皮包起来。
何建华站在一旁，感到受了冷落，又不好当面发作，只好把怒气撒向战士，愤愤地说：“好啊，吴有粮！你还有这么多好东西＿，非军用品全部没收！”
“炊事班长，这些物品是不能放在士兵住舱里，我先替你保管吧。”郑耀祖直起腰，对吴有粮说，“你把床上的衣服放回去，柜子锁好，上去做饭吧。”
吴有粮答应一声：“好。”一声不吭地把军装收拾好放进柜子锁好，低头上了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