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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余毅失礼 子墨解围

第二一大早,刘忠就骑着那辆破百灵到横口赶街(赶集)去了。

老街座落在汉江堤边,市场不大,只有两三个肉摊,两三个卖鱼的摊位,偶尔会有卖牛肉的,还有提着篮子和篓子卖材,这些人卖的是些白菜、萝卜、莴苣、竹笋之类的,自家菜园子里都有的菜,也有提篮子卖鸡的,卖的是那种不下蛋的老母鸡。

像鳝鱼、泥鳅、黑鱼之类的,在横口街上是买不到的,这些东西十分容易弄到,想吃就拿上渔具,自己下坑塘去弄就行了,没有谁愿意花钱去买,刘忠弄的那些鱼都是拿到毛瞅者毛嘴去卖掉的。

新女婿上门,刘忠也不想搞得太寒碜,他咬了咬牙,砍了两斤排骨,割了两斤座头肉,正好有牛肉卖,顺便割了一斤牛肉,买了一只老母鸡,买了一些煮巴字、锅盔、糖饼字(这三种食物都是江汉平原的特色吃),总共花了近40元钱,相当于花了十多斤鳝鱼的钱,刘忠虽心疼,但农村人好面子,再这也是待客之道。

刘忠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秉承截发锉藁(gao),炊金爨(cuan)玉的做法,哪怕家里再穷,也不能失了礼数。

刘忠回到家中时,刘芙和李秀已经起床了,在厨房里忙碌着;余毅和刘子墨因为讨论奥数问题,睡得较晚,此时睡得正香;刘蓉难得放假可以睡懒觉,和刘丽两人睡得正熟。

刘忠也不想吵醒他们,就把那些食材轻手轻脚地拿到了后院。

刘忠杀鸡、拸(chi)鳝鱼泥鳅、剁排骨、剁肉坨字(肉丸),江盆(宽一米五,深六十公分的木盆)里还养着许多河蚌、田螺、黄颡和鲫鱼,刘忠也弄了一些出来。

刘芙一边择菜一边盘算,以前的仙桃人待客有讲究,最少必须十大碗,干子、豆腐不能上席,用东北话讲,全是硬菜。

刘芙打算中午就用萝卜炖牛肉、蒸鸡子、蒸肉、蒸芋头、煎鲫鱼、蚌憨字(河蚌)炖豆渣粑子、排骨煨玉米、肉圆子汤、爆炒鳝丝、榨菜丝炒肉这十碗菜。

下午就用蒸排骨、蒸鳝鱼、蒸南瓜、干煸泥鳅、油炸鲫鱼、鸡汤炖粉条、芹菜炒肉、丝瓜蛋丝汤、黄颡火锅、笋尖炒肉这十碗菜。

菜理出来后,刘芙就事先做好了安排,做到有条不紊,既要做得丰盛,两餐的菜还不能重复。

李秀对刘忠:“他地大大,我害病地时候,亲戚朋友都帮了蛮多忙,争乍可以借折咔机会,把他郎们都喊哈来吃咔饭。(孩子他爹,我生病时,亲戚朋友都出了力帮了忙,今可以借这个机会,把他们都叫过来吃饭。)”

刘忠:“好,我也是枪怎想地,若就叫墨儿kri北岸kri接他地恩妈kri,我湾前湾后转一哈把他郎们都喊一声,顺便把几个舅爷也喊一哈。(好,我也是像这样想的,那就让墨儿去门接他姑妈去,我到湾子里转一圈把这些亲戚朋友都叫上,顺便把孩子的几个舅舅都喊来。)”

李秀:“若你就赶快把墨儿催起来,他恩妈隔河渡水地,等船都要等半,搞迟打还不晓得那气过地事。(那你就赶快把墨儿催起来,他的姑妈隔了一条襄河,等船都要等半,搞迟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刘忠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到刘子墨的床前,拍了拍他的臂膀。

刘子墨揉了揉惺松的睡眼,睁开眼睛看了看爸爸。

他刚要话,刘忠把食指和中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地动作,刘子墨心领神会,麻利地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随爸爸来到了后院。

刘忠对刘子墨:“折个,有远客来,总是一安置,你kri北岸kri把你地恩妈驮哈来,你应该摸地倒屋得?(这个,有远方的客人来,反正要安排生活,不如你到门去,把你的姑妈用自行车驮来,你应该知道地址吧?)”

刘子墨:“好,我最喜欢到恩妈地屋地kri玩kri,几个老表暇哈好,又热情又会话,特别是龙老表,蛮会编故事,又会打古求,跟他们到一德蛮好玩。(好,我最喜欢到姑妈家里去,几个老表很好,又热情又会话,特别是王龙,很会编故事,游泳很厉害,跟他们在一起很好玩。)”

刘忠:“你折气kri,是专门kri接你地恩妈kri地,不要机处玩,再你地恩妈屋地只有她郎一个人,你地伯伯把伢们数,都带出kri做生意kri打,若边冇得绊玩。(你现在去,是专门去接你的姑妈,不要只知道玩,再,你的姑妈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你的姑父把他家的孩子们,都带出去做生意了,那边没有伴玩。)”

听王龙不在家,刘子墨很失望,他怏怏不乐地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朝横口走去。

横口街是一条千年老街,离汉江堤只有百步之遥。

古渡口就在这段江堤的下面,有一条长长的水埠头,对河是门的复兴村,门和仙桃隔江相望,沿江两岸的百姓互有通婚。

刘家和对河的王家世代姻亲,刘富的老伴是门王家的,他的女儿和侄女又嫁给了王家,儿子和侄儿又娶了王家的女儿。

刘子墨从就生活在平原,他的印象中最高的地方就是汉江堤了。江堤很陡,为了上下堤方便,千百年来,人们在江堤上踩出了两条斜路,陡上陡下很费力,非身体强壮者不会选择陡上陡下,斜路很长,两条斜路共有一里多长,来往极为不便。

在别人眼里,江堤上的路又陡又长,看着就烦,但在刘子墨眼中却喜欢得不行,他站在江堤上极目远眺,蜿蜒曲折的襄河(又名汉江)穿行在无垠的旷野中如龙盘旋,两岸炊烟袅袅,平林漠漠,白鹭排空,沙鸥掠影,行茹点,江轮嘟呜。渔人撒网于江心,野老牧羊于河边,江风劲吹,衣袂列列,白云隐约,咩咩成群。及至码头,水清鱼现,直视无碍。掬一捧襄河水,清凉甘甜,可以荡涤心灵的尘垢。

江心沙洲,芦苇丛生。野鸭贴水急飞,彩鹬浅水埋喙。

江入大荒流,浪袭白沙洲。

水埠头上的行人遮唇聚声向对河高喊:“船家,过河啦!”

河对岸的船家摇着双桨“俟乃”一声朝上游划去,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层层涟漪,水底下暗流涌动,船家将船划到上游顺水漂下,敲停靠在码头上。

刘子墨扛着自行车随着前面的行人上了船,船家解开缆绳,用一根长长的竹竿点了一下埠头,船离开埠头,缓缓地朝前划去,船家斜持竹竿,身体后仰,用力地撑着竹竿,不停地换手移动,向上游前行,船家的手移到竹竿尽头,便收起竹竿,进行又一次相同的循环。

船离岸百米,船家收起竹竿放入船中,坐在船头荡起双桨,一边摇桨一边唱“鸦鹊子架几架哎e,老鸹哇几哇哎e,人家地女婿多么大哟,我地只滴咔吔!”

同行的人呵呵一笑,对船家:“您郎地折咔《女婿》唱地到位,还蛮好听得。(你的这个《女婿》唱得很好,还不错。)”

船家笑了笑:“我也是无聊,唱地好玩!”

刘子墨觉得蛮过瘾,就跟看起哄:“伯伯,伯伯,您郎再来两句!”

船家笑了笑:“我只学了若(那)两句,别地(的)找都找不倒(根本就不知道)。”

刘子墨很失望,他心想兴许姑妈知道这个《女婿》的唱词呢?船靠岸后,刘子墨给了船家五毛钱,扛着自行车下了船,他骑上自行车一路沿堤飞奔,很快就跑到了姑妈家。

姑妈正在腌鸡蛋,她看到刘子墨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姑妈好动感情,看到了侄子,无缘无故地满眼泪花。

她用围裙擦了擦脏手,摸着刘子墨的头:“我地娃儿,今乍尚有时间,摸到我地屋地来玩一哈?(我的孩子,你今怎么会有时间,到我家里来玩?)”

刘子墨看到姑妈流泪,也跟着一阵心酸,姑妈家过得也不容易,双河垸在堤外,所有的田都是滩田,襄河十年淹九水,收成少得可怜,她家孩子又多,能吃饱饭都不易,刘子墨对姑妈也十分心疼。

刘子墨家里虽穷,饭还是能吃饱的。

刘子墨拉着姑妈的手,对她:“大姐谈了一个男朋友,他从岳阳过来打(了),想接您郎过kri看哈kri(看一下去)。”

刘英:“好,我弄咔早你过打kri(我弄点早饭,你吃了再去)。”

刘子墨:“您郎不肖的,大大还在屋地等您郎kri过早kri地。(您还是算了,爸爸在家里等您去过早。)”

刘英:“这个娃儿,轻易三竿地,不来我地屋地来,茶都不喝一口就走,枪啷行呢?(这个孩子,来我家一趟不容易,喝点茶再走,不行吗?)”

刘子墨:“您郎晓得大大若个脾气得,您郎折兮等渡船都得等半,回kri搞迟打若要捏皮地。(您知道爸爸那个脾气,您这里等渡船不容易,回去迟了会被训的。)”

刘英:“枪怎就算打,我安置打两个鸡蛋你七地呀!若还是等龙伢回来打,再接你来玩。(像这样就算了,我准备打两个鸡蛋给你吃,那还是等王龙回来了,再接你过来玩。)”

刘英收拾了一下家里,坐着刘子墨的自行车回到了娘家。

刘忠的几个亲戚朋友大部分都出门了,只有父亲刘富、叔父刘明、堂弟刘红、妹夫胡强、舅兄李雄和李伟在家,他们几人受邀后都先后来到家中,刘子墨一到,客就都齐了。

虽是家宴,座位顺序还蛮有讲究,刘富坐上席正中间,李雄和李伟分坐左右,刘明坐下首正中间,刘英和胡强分坐左右,刘忠和刘红坐在东首,余毅和刘子墨坐西首。

上菜前,余毅掏出烟来按个敬烟,并做了一下自我介绍,只是刘芙岳阳的朋友,过来探望刘母。(敬烟奉茶也有讲究,要先从上座的中间敬起,而后从左及右敬两边,再敬下座的中间,从右及左敬两边,再敬东道主,从上及下,再敬身边人,敬烟时,只能抽出两只烟,有人接,再抽出一只来,始终手里要有两只烟,繁文缛节太多了,不胜枚举。)幸好,余毅父母曾经教过他怎么做,不然就会出洋相。

刘丽跑堂,上的第一碗菜是蒸肉,紧接着上的是蒸芋头和蒸鸡子。

沔阳三蒸上齐后,东道主刘忠开始敬酒。

刘忠端起酒杯,站起来,首先敬的是刘富,这次是用酒壶上酒,杯子是八钱的杯,他对刘富:“折次他姆妈不好,还得亏您郎帮打跑前跑后,我敬您郎一杯。(这一次孩子他妈生病,还是幸亏有您帮忙照应,我敬您一杯。)”

刘富也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刘忠将酒杯压低,端起来干了,刘富也干了,刘忠给刘富续上酒,也给自己满上了。

刘忠落座后,把筷子朝前一伸,另一只手捧了过来作了个半合什的动作,示意大家吃菜,口中道:“您郎们请!”

他自己并不动筷子,等客人们口中吃完了,又开始依次敬上首的大舅兄李雄、二舅兄李伟、下首的叔叔刘明、大姐刘英、妹夫胡强、远客余毅、把刘子墨忽略了,敬刘红,酒过一巡。

刘红按照座次也来了一轮,刘子墨也来了一轮,这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最后轮到余毅敬酒,余毅酒虫上脑,居然按座次顺序先敬大舅舅,再敬刘富,依序敬酒,一个不漏,这叫打一梭子。

这种敬酒法在后来十分流行,但在当时却捅了马蜂窝。

刘富和刘明当即沉下脸来,十分不悦。

刘忠见势不妙,朝余毅使了个眼色,让他给两位老人陪罪。

余毅不明所以,连忙敬烟。

两位老人不会吸烟,也自然拒绝了。

余毅十分窘迫,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刘子墨打破僵局,他站起身来对两位老人:“毅哥是外地人,不懂我们折兮(这里)的礼性(礼节和风俗),请您郎们莫怪,我代他向您郎们陪罪,我先自罚三杯,您郎们随意。”

完,他拿了一个酒盅过来,量了三杯酒倒了进去,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接着刘子墨又量了三杯酒,端起酒盅敬刘富,他对刘富:“爹爹,我是满(晚)辈,跟您郎们不能同起同落,我用三杯酒敬您郎一杯,枪怎(像这样)应该满意打(了)吧!”

刘富笑着:“若还谈鬼,你先豁得。(那还用,你先喝。)”

刘子墨也不再多言,端起酒盅干了,刘富高高兴胸喝了那杯酒,连夸刘子墨懂事。

刘子墨回过头来对刘明:“二爹,毅哥他不晓得礼性,我代他陪罪,跟爹爹的豁(喝)法一样,您郎看行不行?”

刘明:“可得,但我有一个蛮拐特性,在酒桌子沟我不欠债地,就不肖我的得。(可以,但我有个不好的德性,在酒桌上我不会欠债,余下的事你就看着办。)”

刘子墨明白刘明的意思,就是刘子墨敬酒后,刘明一定会回敬,当下把刘子墨搞乐了,他忙不迭地:“好好,您郎枪啷枪啷搞(您怎么办就怎么办)。”

刘明只知道刘子墨喝酒厉害,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量,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这孩子太年轻了,同意酒桌上不欠债的法,桌上还有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回敬,刘子墨就是再能喝也会喝醉的。

刘子墨心里也在暗自发笑,老爸把酒经常藏着,老想喝又喝不到,今终于能喝个尽兴了,要睡觉还有容枕头。

刘子墨高胸量了六杯酒倒在酒盅里,对刘明:“二爹,免得麻烦,我把敬您郎地酒和您郎要回地酒都上打,我先豁,您郎随意。(二大爷,免得上酒麻烦,我把敬您的酒和您要回的酒都上了,我先喝,您随意。)”完,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刘明也不好食言,也连干两杯。

刘红看到刘子墨酒量不错,也想和他开一下玩笑,他对刘子墨:“侄儿子啊!我枪一老冇有同你豁过酒,你枪啷表示一哈呢?(侄儿,我好像没有与你喝过酒,你怎么办吧?)”

刘子墨:“我喝酒有个原则,同辈平起平坐,一杯敬一杯,叔叔伯伯辈,两杯敬一杯,爹爹辈,三杯敬一杯,辈份越高,比例越大。您长我一辈,一敬一回,我喝四杯,您喝两杯,行不行?”

刘红:“可以,就按你的来。”

刘子墨二话没,又量了四杯酒直接干了,刘红也喝了两杯。

刘子墨的兴趣已经喝起来了,胡强不失时机地:“舅侄儿子,虽我是你地屋地姑爷,但你从来都没有陪我豁过酒,今乍在你地屋地看你枪啷。(舅侄儿子,虽我是你家姑爷,但你从未陪我喝过酒,今在你家由你发话。)”

刘子墨:“若还枪啷呢?照地爷爷地拓,可不可得?(那还怎么?照叔叔的那种喝法,行还是不行?)”

胡强乐了,他笑着:“若还谈鬼心,豁得。(那还用,喝!)”

刘子墨又量了四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胡强也连干了两杯。

两位舅舅不便开口,刘子墨主动敬两位舅舅,喝法与刘红一样。

此时刘子墨已经喝了三十八杯酒,接近三斤酒。

余毅怕刘子墨喝多,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角。

刘子墨自然明白余毅的意思,端午节那,他也喝了三斤多酒,根本就没事。

他想知道自已到底能喝多少酒,却又没词了,姑妈不会喝酒,余毅作为新人也不能让他出丑,总不能在自己家里,有客饶情况下,把客人晾到一边,与老爸对饮吧!

李秀见前面闹得凶,也怕刘子墨和余毅喝醉,忙让刘丽上饭。

刘丽饭一端上来,刘忠就提议,他:“我们这里有个礼性(风俗),叫做饭到三杯酒,您郎们枪啷(您们怎么)?”

在座的那些人也就半斤酒的量,一人喝了五杯酒,也差不多了,都酒无尽矣,酒无尽矣,今喝好了,也喝高兴了,算是真正地见识到了酒神,喝三斤白酒不醉的,除了刘子墨,毛嘴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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