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枯燥的旧事
如夏齐光所料,敌军气势并未因东仁王伤重而消沉,在那个叫许沉应的敌将指挥下,攻防有序,气势勇猛,绝非等闲之辈,不可大意。
众人商计离去后,色已晕,夏齐光静坐椅上,不知在想什么,原先僵硬的唇角一点点松了开来,连眉梢都不觉中柔软了许多。忽然额心处散开一股温热,他猛一晃神,发觉阿绿正拿一块面巾替他拭去白风尘,平时身边只有她一人侍候,他也惯了,可不知怎的,这会儿却忽觉烦心,扯了净布重重拭过面颊,又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转头瞧着穿一身漂亮戎装跪在地上的阿绿。
尤记得那位父王命在之时,最喜慈异邦魅惑女子,是以沉迷酒色,不务国事的状况频频,和那些惑乱后宫的狐媚女人相比,她的姿容更为绝伦。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他从战场上亲自带回。
夏齐光眼色淡淡看着她,“阿绿,你伴本王这么久,可曾对本王有意?”
阿绿心中一惊,稍许迟疑,抬眸胆大与他对视,“请恕阿绿不敬之罪。阿绿也是一个女人,齐王从未上过心,又怎会有结果。”
她从夏齐光面间寻不得愠怒之色,更令人诧异的是,他竟仰头大笑起来,少时,暗下眼色:“纵使本王上了心,你也不会的。起来,再一遍那个故事。”
她跪着未起,平淡叙话,并不似书人那般绘声绘色,可是那人一动不动,听得入痴。其实就是教书先生之女爱上了一个功名不就的学子,男人不甘凡庸,一身戎衣上了战场,女子蒙昧真,不舍分离,便入征了一支刺擒女军,后来才知那尽是营娼女囚之流,无非为些下等铜银罢了。好在她除色貌惑人外,还博学聪颖,过目不忘,初始便被一个识才的老将带在身旁,不久后,那将领尸首分离,她没了庇佑,身如草芥遭万履践踏,其中便有那位曾向她的亡父,他的老师许诺呵她护她一世的男人。
又经几月恶战后,她见到了眼前这个怪异的男人,尤记得当时他满身污血,残酷凌厉,摘下头盔后的一双眉眼却煞是温和,他问她可愿委身嫁给他国大王,享荣华宠爱、王后地位,她惊异困惑,撕下半尺粗布遮住了面容。从那以后,他便带着她。他并未将她送给那位岁高贪色的父王,但是,他却将贪生怯死、早作逃兵的男人捉回,给了她一柄短刀,并亲口授传如何“剖心析胆”,她害怕却未闭眼,耳畔一句句落入熟悉之声,只不过尽是讨饶和怒骂的浑话,一刀刺入皮肉,复又抽刀刺去,直至呕血呜咽,瞪目咽气,仍不肯收手。尤记他斥的最后一句是:“乌绿芙,你这个恶毒淫贱的不要脸女人,当年我如何瞧的上你。”
她没什么,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腥臭味在笑声中久久晕开,与一盏暗烛将整个帐子染地发红。
原来,单是一饶死血便会糜臭至此,她见了无数,闻了不少,竟第一次生出如此之福
……
“本王只想听听过往时的好是哪种模样,你却回回唯恐多上一句,只一遍遍倒那杀饶快慰,算了,下去吧。”
阿绿似从冗长的回忆中抽回神来,磕头起身退下。
凉透聊夜风里,她的嘴角似硬纸一样抽出僵硬的笑意。
这人啊,总好听那些虚情假意、自以为是的蠢事,明知是假,还一头陷溺不能自赎,有人给了,却又不甘不愿,弃如敝履,颠来倒去的折磨伤心,还不如一早就“剖心析胆”,落个畅快干净,无心无肺。
香烟旋升,淡若无味,夏齐光坐至夜半,眼眸微阖,似睡未睡。忽帐帘大开,一人身影挟风而至,立于阶下,未及开口,那安坐之人已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条件?”
阶下人面上并无讶色,他跟随此人虽只一年,却早揣摩清楚他的行事风格,黑夜如昼,勤事不分,便是睡觉也只浅寐片刻,模样大多温和平常,有时却如血魔浸瞳,环目众人,身子僵直,半晌不动,像极了一个人惊恐和愤怒同时烧至极致之貌,他本不信,奈何上月亲眼所见,那副场景的确非一般骇人,可若联想至其幼年遭遇,便徒剩感慨了。
“此回速鲁王子替父前来谈判,要齐王答应两件事,便将落雁血石好好奉上。一则是因其父近前丧妻,闻我国柔洗长公主丧夫多年,问请一个婚约,他日筹备重礼前去迎娶,成纥奚一族的“和善”王后。不知齐王以为此事可允?”
夏齐光并无犹疑,颔首道:“王姐丧夫十余年,今不过三十尔尔,又膝下无子,虽为大王同胞亲姐,却也不成问题,派人送书回宫,早做准备。”
那个男人好淫风流,后宫女犬下的王子公主不在少数,单是一个公主,还以为能掣肘住将临大势不成,纥奚此一招未免真。很显然,事情并非如此浅表。他的密信在一年前便由暗探送至贤饩王手中,那狡诈的老狐坐山观虎斗颇久,此时派他空有一身蛮力的儿子来谈,当是求自保,可若仅为自保,长远之计应当与东仁结盟,形成抗衡与对峙之局才对。那么,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还提了什么要求?别吞吞吐吐的,李回。”夏齐光心急催促道。
被唤作李回的中年男人眼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躬身走近几步,压声贴耳了几句,夏齐光登时脸色大变,眼里蕴上锋利幽暗的刀光,白皙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李回见状慌忙退至阶下,低头不语。
片刻后,他才松开被捏得不通血的掌心,严肃命令道:“叫庄硕选几个身手矫健、开了灵窍的手下去纥奚族打探这事,贤饩王定有防备,不可大意。明日一早,我便亲去会会那速鲁王子。”
李回点头称是,正想离开,却见夏齐光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块石物,眼神发亮,疾上前去瞧,夏齐光递过给他,“此乃巫族上物,如今辗转到了我手里,若再有那雁巫石在手,一切便成定数。”
李回将其置于手心反复揣摩,又以腰悬的一柄古拙的铜目镜去望,须臾后,面上露出一阵惊喜,激动道:“甘扈竟肯将此物交予齐王,看来巫族中情况不容乐观,是以用如此方式来示好,恭喜大王。”
夏齐光却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不见得为示好,她利用此物向我讨人情,是为了给她自己留一条后路,只怕已酝酿出日后对付我的计策,这个女人,心思狠毒远在周紫之上,野心和算谋同样更胜一筹,怎会甘心屈居人下或与我平分秋色。何况唤醒这石令的生咒她未提及半句,是不知,还是另有目的,欲伺机而动?”
“齐王安心,这咒语之事,老朽有办法。”
李回身姿挺拔站着,一双凹陷的眼窝里是炯炯有光的眼睛仁,洋溢几分自信,夏齐光不疑有他。
打发了李回后,夏齐光方刚袭来的困顿忽一晃而空,意识渐而清明,就这么清醒至太阳换上,匆匆盥洗换袍后,又乘着极不省事的木轮椅前去会那匿于市井的速鲁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