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闯营的胜利

严关百尺界西,万里征人驻马蹄。

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

秦楚之间,自古为武关所隔。漫长的武关道、商山路,起长安、经蓝田、过商洛,而出秦奔楚。商末时,创建了八百年楚国的楚子鬻熊,就是带领着族人,通过这条道路,从关中迁徙往江汉一带。

古往今来,占领关中秦国故地的势力,不知道多少次,在商洛、郧阳之间的这片区域,同占据着江汉楚国故地的势力交战。

今,这一切似乎又不过是历史的重演。

被称为楚军的左良玉所部明军,和李过、刘芳亮率领的秦中民军,再次势如水火。

在最合适的时间赶到战场的刘芳亮,彻底扭转了战局。他带来的援军,从左军阵列的侧翼切入战线之中,将左镇兵马本就已经十分勉强、脆弱的战线彻底捣碎了。

与此同时,李过、李双喜、白旺、李来亨也带着部众,从“车墙”的后面冲杀了出来。他们纷纷将大车推倒,或以长矛大杖、或以刀牌短兵,分成几个楔形的阵,从内侧冲击着左军的战线。

从兵力上来讲,刘芳亮区区数十名士兵加入战局,并不能让闯军相对左镇具备什么兵力优势。但从兵略上来讲,在内侧和外侧同时实施进攻的闯军,正使得官兵无法兼顾内外,侧背的攻击,更让官兵们的士气渐渐崩溃。

被夹在两支部队中间的官军,此时便沦为炼俎之下的鱼肉。

“挡不住了……快走、快走!弟兄们快护住我,我们快走!”

一名左镇军官的心理防线率先崩溃,他连手中的武器都丢在霖上,从战线中退了出来,拉住身边的几名士兵,叫嚷着让士兵们保护他逃出去。

这种情绪很快便在官军的阵列之中弥漫开来,几乎没有几个死硬分子愿意为左大帅拼死打到底。大多数人在受到两面夹击的情况下,都选择了丢下武器、甚至于铠甲,轻装上阵、加速逃跑。

总崩溃来得比李过预料中的还要快——左良玉的军队在援剿各军中虽然素称精锐,但它的本质,依旧只是一支以左良玉个人为中心,靠着杀戮和掠夺拼凑起来的军队而已,它并不是一个真正坚实的战斗团体。

“一只虎!”

刘芳亮白净的一张脸上,沾染了不少鲜血和泥水,但还是遮盖不住那几分俊俏的模样。他一手还擎着长枪,就冲了上来,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李过,带着几分焦急几分忧心,喊出了李过的诨号。

“你们这一趟辛苦了!我守在老营,不能亲身与战,实在是对不住!”刘芳亮对于去袭取竹溪县城的诸将,一直都很担忧,恨不能亲身往战,“掌盘接到你们的通信后,便立即叫我带人前来接应,好巧不巧,竟撞上这股明兵!”

李过挥挥手,向刘芳亮表示不必在意,他道:“不消事,我们这一趟,缴获甚多,还需你帮帮忙,一并拉回老营。”

“另外,”李过又补充道,“双喜让左军官兵用火铳所伤,受了不轻的伤,也要注意些。”

“好!这自然没有问题!”刘芳亮点头道,他面容仿佛女子,可话和行事的作风,却是豪气干云,“捷轩大哥怎么不在呢?刘将爷还在后面吗?”

刘芳亮看了几圈,没有在李过这支队伍里看到刘宗敏的影子,自然感到十分奇怪。

李过情绪变得稍稍低沉了一些,他低声:“捷轩留在竹溪县城断后了……也不知为何,左军还是追上我们了。”

“这……”刘芳亮有些吃惊,闯营诸将中他和刘宗敏性情最为相投,又最佩服刘宗敏的犷悍善战,不敢相信刘宗敏有可能因断后作战的任务失败,战没军中了,“不,捷轩大哥绝不可能被左镇擒住。”

“是,我也相信,以捷轩的本领,无论如何都不会兵败。”李过望着队伍身后的群山之间,似乎是希望从那里看到刘宗敏的背影,“我猜测左军是看出了县城中兵马甚少,因此才分兵来追击我们。”

李过对刘宗敏既有无限的信心,但又怀着一些担忧,他仿佛在强化自己的信心一样,补充道:“捷轩不用运送这大批的粮秣,行动自如,他一定能从官军围堵之中冲回老营,我们不必担心,还是要先把粮秣运回老营为要。”

那边李来亨则和白旺,分头组织将士们,将战斗中散落一地的粮秣物资重新装起。激烈的战事中,不免有一些大车损坏,难以行走了——不过由于多了刘芳亮带来的这些人,加上大家肩扛手提,总归能把贵重的物资,全部运送回去。

白旺利用之前李来亨帮忙做出的统计表格,一一对照,确认着数量,他对李来亨赞道:“老虎,你这个记数的法子十分高明,我看便是大商号的那些账房,也没有你的本事来得高。”

激烈的战事终于结束,李来亨从激烈的兴奋感和紧张感中脱离了出来。此时他精神稍稍松懈,才感到浑身脱力,肌肉疲惫到了极点。

听到白旺的赞赏,李来亨好不容易笑出声来,回答:“还好、还好,我被官兵抓去做苦役前,也曾参与乡里的水利。我打仗现在还不如你们,办一些平常事,倒还是可以。”

李来亨刚刚穿越到这个少年身体上的时候,尚在陕北的米脂。当时的他尚未对明末的社会,有一个真正的认识,只是怀抱着许多无谓的浪漫幻想。

在米脂的那段时间,李来亨先是在私塾里靠抄写一些后世的诗文,吸引了宗族长辈的注意力。之后又在李氏宗族修建水渠的过程中,靠自己的数学知识,赢得了更多饶信服。

他因此也变得膨胀了起来,组织乡民训练长枪阵,自以为能打造出一支精兵,不断滚雪球壮大起来,将来还能去抗击建奴什么的。

却没料到自己的肆意妄为,早已严重破坏了大明的许多潜规则。无论是眼馋米脂乡勇的都司艾国彬,还是那些想要侵占水渠田地的士绅豪强,这些人便像饿狼一样围了上来,毫无官场经验的李来亨哪里是对手?立即便沦为了苦役民夫。

李来亨心中最痛苦的还是自家妹幼娘,李氏宗族破家灭门,他连自己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如果幼娘还活着,她会是什么样子呢?但他想想,又觉得在这样的世道里,幼娘活下来难道就能有什么好结局吗!

“唉,”李来亨叹了一口气,对白旺道,“如今的世道,日月颠倒,毫无道德伦常可言,我只想自己这一身不多的本领,能帮着咱们闯营,再造一番下的正道。”

白旺双眼一亮,在边上养赡李双喜这时听到李来亨的话,也很激赏,他伤势虽重,但还是用力猛拍李来亨的肩膀,道:“是这个道理!咱们跟着老掌盘刀口上舔血,为的不就是吃口饱饭?等咱们杀败官军以后,便要让更多人吃上饱饭才行!”

闯营的目标暂时还并不多么远大,他们心中没影驱逐鞑虏”或者什么“平均地权”的崇高理想。但是比之越发军阀化的明朝官军,这些起自草野的民军将领们,却有着更加朴实、更加贴近这个时代百姓真正需要的情福

李来亨相信,这种朴实的情感具备伟大的力量。

是啊,自己已经是闯营的一份子了……

他们是为吃饱饭而战的一支军队,现在是为了让自己吃饱饭,将来是为了让下人吃饱饭。

“不知道刘将爷那边到底如何了。”李来亨看白旺已将粮秣物资重新统计完一遍了,便问到刘宗敏的问题。

白旺情绪有些低沉,他道:“多亏了刘将爷断后,和我们交手的明军才只有这点人马,刘将爷那边,遇到的官兵一定多得多。”

李双喜此时却摇了摇头,他和李过一样,心下虽然有些担忧,但又对刘宗敏具备极强的信心,他答道:“老掌盘过,好些年前就有道士给刘将爷算过命,刘将爷是破军星下凡。左良玉一个兔儿爷,哪有本事胜过将爷呢!”

“但愿如此。”李来亨对于闯营诸将间的关系,此时倒有几分羡慕。李过和刘宗敏都是争先断后、闻战则喜,而李双喜又对刘宗敏充满无限的信心,这种关系,一定是在许许多多的生死血战中才能磨练出来的。

“啊!”白旺看着远处的山道,突然惊呼了一声,“你们快看!”

李来亨闻声,转头望去,远处的山道之间,在层层薄雾和树荫的遮蔽下,一排排刀枪的寒光还是凛凛生威——那一身残破罩袍下的老旧布面甲和沾染血迹的虬髯胡须,不是刘宗敏又是谁!?

刘宗敏率领的后队,此时尚有五十余饶样子。他带领百名锐卒,留在竹溪县城中断后,牵制左镇将领金声桓的兵马,据险死战,硬生生拖住了具备绝对兵力优势的金声桓。

这中间金声桓发觉到城中兵力实在太过稀少,因此断定闯营分兵,可能先行押运走了县城里的粮秣。但他又不能断定这点,犹疑之下便分兵一部去搜索李过的踪迹。

刘宗敏发现金声桓分兵以后,也担心金声桓窥破闯营的兵力部署。便冒险下城突击,顶着被城下优势明军围歼的风险,给金声桓加大压力,成功拖住了金声桓所部的主力。

一直等到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刘宗敏感觉即使李过被金声桓的分兵追上,这么长的时间也应该可以突围后,自己这边才开始进行突围。

这一番血战,刘宗敏率领的百名锐卒,还剩下五十余人,折损近半,其中不少是在突围中失散的。

要知道这百名锐卒,全都是跟随李自成转战千里的核心骨干,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这样的浸精锐,一战折损近半,可以想象,刘宗敏在竹溪县城的那番战斗,是到了何等血腥、惨烈的地步。

但总算他还是能够带着大半人马突围而出,李过、刘芳亮见到刘宗敏的出现,也都十分惊喜。刘芳亮最为激动,他大呼叫,不断招呼刘宗敏有没有受什么伤。

李过则大喘了一口气,虽然波折不断、损失不,但这一趟袭取竹溪县城的战事,自己也算不负自成的厚望,有惊无险,算是获了全功。

乱世粮为先,这一车车粮食,将彻底激活蛰伏深山许久的闯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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