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白骨哀歌(五)
二人出了扫荷居,安陵便停了脚步,他抬首看着苍白的天空和连绵的阴云,道:“起风了,雨该下了。”
话音刚落,一滴雨水便打在方哲仰起的眉眼之间,不由眉头微皱,抬手轻轻拭去。
果真是风云变幻,风雨无常。
“走吧!”安陵步履稳健,竟迅速的越过方哲,走在方哲的前面,看其坚定的步伐,竟似是知道白菰姑娘居住在哪里一般。
风雨急落,未沾安陵全身分毫。说起来,那雨水也奇怪,凭空的顺着两边流去,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遮挡住了一般。
“安陵先生,等等我。”雨势渐大,方哲也顾不得风雅,急奔而去。
二人小心避过来往杂役,穿过后院二门,不多久之后,便进了废园。
雨水淅沥,飘飘洒洒,薄凉阴寒,却不如那废园之中,传来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笛声,悲凉彻骨,令人骨髓发冷。
安陵刚走进房屋内,便见到一名粉衣少女,盈盈而立在窗前,手持白骨笛,轻轻吹奏。樱粉色的唇开阖间,便有悲凉的音节透骨而出,戚戚冷冷,哀怨世人。
女子抬眸,望向门侧,唇边绽开一抹微笑,浅声道:“你来了,一年多未见,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没有丝毫埋怨,依旧温润雅致,芳华灼灼。
“我们是朋友,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来。”方哲有些愧疚,不过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可以救出白菰姑娘了。
“朋友,和一只怨灵做朋友吗?”白骨轻笑,不明白方恒的儿子为何如此单纯,心中撕疼,唇色越发红艳。
“白菰,这是安陵先生,我寻他来解救你的。”方哲急忙拉扯着安陵走到桌前。
又转身急切的说道:“安陵先生,你看看,到底如何才能救出白菰姑娘。”
“救我?”白骨微惊,一脸莫名。
安陵失笑,安抚方哲道:“你先坐下,莫要着急,我先看看。”
“好。”方哲也知自己失态,赶紧坐下,闭口不言。只是希翼的眸子一会盯着安陵,一会看着白骨。
“在下安陵容,见过白骨姑娘。”安陵微微颔首,目光幽深。
白骨眉目冷淡,又夹杂着一丝警惕,起身作礼,她在安陵身上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隐隐间,灵魂动荡不安。
“白骨姑娘不必惊异,安陵不过是一介江湖术士,略有通鬼神之能。此次前来,只是应方公子之托,为白骨姑娘解除囚困封印,助姑娘轮回。”
安陵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犹如雷霆万钧,白骨脸色微白,神魂震撼,不想日日所求之事,竟真的实现了。
“方哲,他所说为真,真能解了我身上的封印。”白骨目光盈盈,噙着泪水,红唇开阖,略有些激动的失态。
“白菰姑娘,安陵先生有大能,一定能解除你身上的封印,我相信他。”方哲言语坚定有力,让白骨慢慢平静下来。
白骨面色稍缓,收回激动的神情,只是目光中漾起了层层涟漪,水眸盈盈的看着方哲道:“谢谢你,方哲。”
女子目光真挚,屈礼道谢。
没有人能够体会,孤独的滋味。
令人疯狂,令人痴惘。
“白菰姑娘,离开这里,重新投胎,你便真的自由了。”方哲略有些激动的说道。
“离开这里,便是真正的自由了。”女子感叹。
虽然,这是你们方家欠我的。但是我的心里还是如此的感谢你,方哲,良善的少年。
“封印在何处?”安陵出言打扰几乎要相拥而泣的两人,唇角微勾,风华自生。
“在这里。”白骨心中一动,伸手递出放在袖中的白骨笛。
安陵伸手接过,眸色赞赏。手中的白骨笛做工精妙,美轮美奂。手感似羊脂嫩玉,触之如肤,温润嫩滑。可属天下奇珍。怪不得为它,竟背上那么多人的血命。
“上面的封印只有动用法力的时候才会出现。”白骨有些厌恶的看着白骨笛,目光凄凉。
安陵心中一动,指间一点冷光闪现。
霎时间,白骨笛上便散发出微弱的金光,越来越深,直到笛骨之上全部布满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灿灿金色中带着一缕血丝血色,光华流转,神秘异常,再加上奇异的符文,隐有不可抗拒的魔力。
女子身体不可抑制的发抖,眉头频频皱起,身体僵硬,眸光痛苦,却竭力忍住,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和异样。
“这是什么?”方哲瞪大眼睛,奇怪的问道。这符文竟像是从白骨笛中生长出来一般,若不是上一瞬间白骨笛上还雪白如玉,方哲还真看不出来那是封印。
白骨笛浑然一体,不拘一格,隐隐佛光灵气,恍若天物。
“这是梵文,当初下封印的,是一位佛家大能。”安陵眉宇蹙起,语气沉肃,重重答道。对于他们这种鬼神之道的修士,灵体,最惶恐不及的便是佛道修士。
“安陵先生所言甚至,当初将我封印的便是一个和尚。在他手中,我连一个呼吸都不能撑住,可怕至极。”白骨似是想到了那和尚的身影,有些惊慌畏惧的说道。
“别怕,安陵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吧!”方哲一脸期待,可清越的声音中却夹杂着一丝颤抖,显然心中也不像他变现出来的那般淡定。
安陵上下打量一番白骨笛,每一个花纹和梵文都细细研究。指间轻触,摸索,良久才道:“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这是封印上的梵文,有什么意思吗?”佛经晦涩难懂,方哲有些不明所以。
“这句话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地藏王菩萨为西方灵山菩萨果位,原本可以早日成佛。他却为天下苍生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愿亲自入地狱普渡一切有罪受苦的灵魂。而封印白骨笛的佛门高人,应是地藏菩萨一脉。”安陵未曾解释佛经的意思,却说出了出处,只是因为他也不能确定那位佛修留下这句话的真意。
经文原本真意是众生的举止动念都是在造业,都是在造罪,起心动念都不善,起心动念都是自私自利,都是业、都是罪。被此经封印的鬼怪绝非善类,因此不免忧心。
“今夜子时,阴阳交汇之时,再解封印。”安陵放下白骨笛,目光看向女子的眼睛。那里激动、欣喜,更深的眼底却是一片沉寂。
“好。”方哲一颗心定了下来,眉开眼笑。
白骨也松了一口气,看着梵文退却的白骨笛,身体逐渐放松,感受触动封印带来的眩晕,疼痛的余症。
只是等了片刻,便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屁股安稳的坐在凳子上,却觉得被针扎一般,焦躁不安,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时间缓缓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
“少爷,少爷,你在里面吗?”院子门口,书儿探头探脑的在门口打量着,贼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心中好奇的要死,脚下却惧怕的不敢进去。
“书儿,你探头探脑作甚,还不进来。”方哲无奈,大声道。
“少爷,我不敢,里面有鬼。”书儿瘪着嘴,有些胆怯。
方哲心中不甚欢愉,看了白菰依旧平静的容颜,只得无奈走出院门。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书儿两只袖子抹着眼睛,伤心叫道:“少爷,你快去见见夫人吧,老爷早上找不到你,火气都发在夫人身上。夫人本来身体就不好,如今心情郁结,骤然病了过去,正找着少爷呢。”
“什么,母亲病了。”方哲心中惊愕,随即化为浓浓的担心。
“你在这等着。”方哲转身走回绣楼内,对二人微微作礼。“白菰姑娘,安陵先生,母亲病重,我要先去看看,等下晚点再回来。”
“嗯。”安陵颔首。
“好。”白骨微笑站起身来,为方哲送行。
“书儿,我们走。”
“是,少爷。”二人急匆匆相谐而去。
安陵看着女子窈窕的身影,突然道:“白骨姑娘,方哲心性纯善,如赤子之心,无丝毫瑕疵。她此次竭心尽力救姑娘脱困苦海,相信姑娘也不会伤了他一片心意,辜负与他。对否?”
“当然,安陵先生请放心。方哲的恩情,白骨时刻铭记,只是,白骨却无缘再报答。”女子幽幽长叹,目光真诚。
在那双幽深的眼底,安陵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原想是自己多心了。
扫荷居内。
方恒坐了良久,目光沉沉。突然起身,走到书桌身侧,手指摸索了一会,暗括声响,一道书柜突兀的移开,一道木门出现在石墙上。
方恒举着灯火走了进去,通道黝黑,似择人而食。手中微弱的烛光,仅照亮脚下的通道。
不到十几步,一间宽阔的屋子便出映现烛火之中。方恒小心点燃四周的烛火,将手中烛灯吹熄。
这是一间不小的石室,锦床,锅灶干粮,应有尽有。还有一些特殊定制的用具,诡异的工具,整齐的摆列在石桌之上。
更令人感觉害怕的却是,原本青白色的地板石头,上面沁着黑红的颜色的污垢,顺着裂痕,堆积越深。
方恒坐在木桌上,摩擦着水中一根骨质玉笛,目光痴迷,手指缠绵而又多情。
那骨骨质玉笛之上,只刻着两个字,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