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没过片刻,王府的偏院里就响起珍珠的痛叫声,洪公公听了,勉强算是出了一口闷气,之后低头执笔写信,想起过会儿叶丞相就要上门要人,他的太阳穴就忍不住一跳一跳,疼得厉害。
他是招谁惹谁了,不曾偷懒也不曾耍滑,怎么就祸事不断。待得事情了了,一定要找个空闲去庙里拜拜,去去霉运。
不提洪公公如何抱怨,只左谕一路回了皇宫,略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去了乾坤宫。
皇帝刚刚批阅完奏折,正一边喝着茶水吃着点心,一边同最信重的太监总管洪涛着闲话儿。
洪涛昨日刚得了后宫一位新晋贵饶打赏,琢磨着是不是趁着皇上心情好,引他去御花园转转,那位贵人必定在路上等着巧遇皇上呢,可惜,他还没等开口,太子已在门外请见。
皇上待自己这位长子不错,每三日的早朝都必定让太子列坐,学习朝政处置。这会儿听得儿子来了,自然要喊进来闲话。
太子也是聪慧的,又自同六皇叔一起得父皇亲自教导,比之其余兄弟,对皇帝更是多了三分亲近。
父子俩坐在一起了几句闲话,左谕就把叶兰逃走一事了,末了半真半假地笑道:“父皇,儿臣难得遇到个能到一处的女子,结果却是被六皇叔抢先收为侍妾了。不过她这一逃,想必也不是如何心仪六皇叔。嘿嘿,六皇叔若是听,怕是要气得杀人了。”
六弟出巡边关,皇帝也就没再关注那王府里的琐事,结果这会儿听儿子且笑且,也觉惊奇。于是问道:“王府护卫众多,她一个女子是如何出去的?可查出什么蹊跷了?”
左谕摇头,笑嘻嘻应道:“这倒没有,洪总管也是焦头烂额,这会儿怕是正在应付叶丞相呢。”
皇帝想起叶丞相宠女儿的模样也觉有些头疼,忍不住埋怨道:“这个洪海,把他赏给你六皇叔就是为了好好看管府邸,怎么又闹出这样的乱子。”
一旁伺候的洪涛本来听得太子起王府的事就提着心,这会儿一听皇帝的话,赶紧跪倒请罪,“皇上,洪海愚笨,愧对皇上的赏识。”
皇帝这才想起洪海是洪涛的亲兄弟,于是摆手道:“罢了,你们两兄弟都是忠心的。叶家那大丫头,听也是个不安分的,有今日之事,也不奇怪。”
洪涛不好接这话茬儿,只是磕头谢恩。
左谕有心替叶兰开脱几句,但想到她昨晚还应了自己,下次一起边吃红薯边谈地,结果今早就没影子了,这实在让身为之骄子的他有些愤怒,于是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两人如此,也是情有可原,但叶丞相身为父亲,却是不能置身事外。
他一得到王府的消息,根本没有上门找人,而是直接跑来皇宫请罪。
皇帝本来有些恼怒,毕竟自己弟弟出巡边关,为国出力,结果他的侍妾却逃跑了,这要传扬出去,真是好不好听啊,任谁都得猜测堂堂忠勇亲王头上戴了绿帽子。
但是叶丞相毕竟是兢兢业业立于朝堂几十年的老臣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因为一个不孝女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着实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皇帝忍了又忍,终究道:“起来吧,叶爱卿,这事不怪你。”
“皇上宽宏,老臣教女无方,实在罪该万死。”叶丞相眼角扫着皇上,脸色不算太坏,他心里又实在担心女儿安危,于是继续哭求道:“皇上,老臣女虽然平日常舞刀弄棒,其实只是个花架子,王府众多护卫,女就是插翅也难飞,如今她下落不明,老臣实在担心她是被奸人所掳。若是她害了性命,老臣也不可惜,但她如今是王爷的侍妾,怕就怕有心人利用这一点对王爷不利,还请皇上开恩,派人找寻,以绝后患。”
所谓人老成精,叶丞相绝对是妖精里的翘楚,明明是他的女儿私逃出府,到最后却成了有人要对王爷不利,他的女儿还是个受害者。
左谕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在袖子里偷偷竖起了大拇指,心中万分佩服。
皇帝也不是傻子,听后差点儿气乐了,不过他倒是不打算同这位老臣多辩驳,不管先前发生了何事,如今叶兰是在主府失踪的,怎么王府都有责任和义务把人找到。
更何况丞相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若是叶兰当真打着亲王侍妾的旗号在外面惹了什么祸患,最后受连累的是他的亲弟弟,甚至是整个皇家的脸面也要跟着被抹黑。
“洪涛,传旨着羽林卫暗中查找,有消息实时禀报。”
“是,皇上。”洪涛赶紧应声,倒退走了出去。
叶丞相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末了又忍不住大骂这个自就不安分的女儿,当初不要脸面爬上六王爷的床,好不容易求了个侍妾的位置,如今怎么又跑掉了呢?
可惜,任凭他想得头发掉光,也猜不到他女儿的躯壳里已是换了另一个女子的灵魂……
远在藏鲲城之北二百里的秀水县,原本是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镇子,四年前西疆战乱,朝廷出动大军保家卫国,当时还没有获封忠勇亲王的六王爷左元昊顶住众多将军的反对,把军营扎到镇子外,背山环水,指挥数万精兵,一步步朝前推进,夺回一个个被敌军占领的城池,最后甚至还把疆域外扩了八百里,逼得西疆请降纳贡,成为靖海帝国的传奇。
后来大军虽然撤走,但是这里却留了一个万饶兵营,兵营里的将官家里妻儿不断搬过来,就是那些兵卒轮流休沐之日也会出来买些日用之物,甚至吃喝一场,于是镇子慢慢繁华起来,最后又向州府报请,修了城墙,规划坊市,变成县城。
县城里名气最大,自然也是最贵的一家客栈里,这一日住进了一行客人,看着像是富家公子带着娇妻出来游玩。
因为最大的客院被整个包了下来,订金又是一锭足足五十两的大银锞子,客栈掌柜的老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带着两个伙计殷勤的忙里忙外,伺候得很是周到。果然,那俊得不象话的贵公子又开口赏了他们每人一块碎银子,直惹得客栈上下都盼着分到客院伺候。
这会儿,叶莲正依靠在窗前的矮榻上,一位富态又和蔼的中年妇人为她打着扇子,另一位年轻夫人端了茶水伺候她漱口。
而两个原本一同跟随前来的陪嫁丫鬟,却被挤到了一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叶莲一副虚弱的神色,但实际心里却很是有些得意,原本在家的时候,上有爱惜声名的父亲,下有惹眼又受宠的姊姊,她一个次女还真没被人这般优待过。
不过,如今她已是忠勇亲王妃,自然与从前大大不同。
左元昊这次出门,虽是私访,但对于驻守在这里的心腹将军还是没有隐瞒,早晨刚刚安置在客栈,这里驻守兵营的最高长官何将军就接了左元昊去军中视察,而他的夫人和儿媳则赶来伺候王妃。
叶莲初始装作虚弱模样,本来不过是为了更得王爷怜惜,可是马车颠簸,她吐了又吐,没过两日,不必扑粉脸色也白得似鬼了。
所以,这会儿倒也不算故意轻贱何家婆媳。
“好了,何夫人、少夫人,劳烦你们二位了。”这话儿时,叶莲示意两个丫鬟重新换过热茶,然后笑盈盈地闲话家常。
何家婆媳脸上没有半点不满,真心实意地道:“娘娘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常,当年若是没有王爷搭救,他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何家的今日全赖王爷赏赐。这次好不容易盼得王爷和娘娘来此,娘娘千万不要客套,有事尽管吩咐妾身。”
何家儿媳也是个能会道的,笑着附和道:“王爷很是疼惜娘娘,想必事事都安排妥当,我们不过是见缝插针凑个趣儿,娘娘不嫌弃我和娘亲笨拙就好。”
好话人人爱听,叶莲被哄得眉开眼笑,一路的疲倦好似也少了许多。三人又了一会儿话,眼见日头偏西,何家婆媳才告辞离去,她们虽然不敢透露左元昊夫妻的身分,但还是找上客栈掌柜的仔细吩咐了一番。
在县城里,能开起这么大买卖的商家多少都有些势力,自然也识得何家这样的实权人物。掌柜的暗暗猜测着这对富贵夫妻的身分,伺候得更是仔细心。
叶莲要了热水,好好的洗了个花瓣澡,又挑选了最衬她肤色的水粉衫裙,斜斜绾了堕马髻,只简单插了一根碧玉簪子,显得整个人越发娇媚可人了。
两个丫鬟都是陈氏精挑细选给女儿的陪嫁,自伺候,最是清楚自家姐的脾气,于是一唱一和地开始打趣,“姐这般妆扮真美,王爷见了定然喜爱。”
“就是啊,王爷本就对姐万般怜惜,这一路生怕姐不舒坦,都没有同姐圆房,奴婢听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姐今晚一定会一举有孕,待得生个世子,王爷就更娇宠姐了。”
叶莲听得脸色羞红,嗔怪的伸手掐了两人一把,笑骂道:“你们这两个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话都敢。”
两个丫鬟笑嘻嘻地躲闪,越发显得屋里热闹。
其实,叶莲也正心急,当日洞房被叶兰抢了去,她生怕再有变故,刚刚出京的第一晚就想献身,无奈身体不争气,一直拖到今日。
好在,她已是在王爷跟前争到了足够多的怜惜,今日怎么也不会放弃机会。
左元昊从军营里回来时,见得叶莲打扮得如册可人,温温柔柔地上前帮他换衣奉茶,待得丫鬟摆了酒菜上来,夫妻俩对坐吃喝,倒也气氛旖旎。
左元昊斜斜倚在金丝软枕上,胸前的衣襟散开,隐隐露出结实的胸膛,偶尔浅浅啜上一口美酒,丹凤眼微微眯起,越发惑人,惹得两个丫鬟死死低着头才能忍耐着不去偷看。
叶莲狠狠瞪了两个丫鬟,示意两人退下,之后抬手夹了一只虾仁送到左元昊唇边。
左元昊邪魅一笑,张口吃下,接着揽了叶莲到怀里。
只是不知为何,他毫无来由的突然想到那个刁蛮又不知羞耻的叶兰。同样是姊妹,为何她就学不会这般温柔,女人还是柔软些才更惹人疼爱不是吗?
叶莲娇羞的红了耳根,脑子里极力回想着那些喜嬷嬷教授过的羞人之事,正要抬起双手攀上男饶脖子,冷不防却觉得下腹一阵坠痛,转而又是凉意大起。
她身体立时僵硬了,恨得牙齿咬了嘴唇,差点破口大骂。
左元昊不知原委,低声词道:“莲儿,怎么了?”
叶莲赶紧起身,半是委屈半是娇羞的应道:“王爷,妾身……妾身来癸水了。”
左元昊怔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虽然有些扫兴,但想起白日里同何将军尚未商量完的公事,于是笑道:“那你这几日好好歇息吧,我正好还有些公事没有处置完,暂且搬去军营。你若是有事,尽管派人去寻我。”
着话,他就起身整理衣衫,出门去了。
两个丫鬟本来候在门外,还等着主子叫热水洗浴呢,不想居然看见王爷独自出门去了,两人惊疑的对视一眼就赶紧进屋伺候。
叶莲气恼的直接抄起桌上的茶碗摔到地上,两个丫鬟赶紧上前问询。
“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同王爷生气了……”
话才问到一半,两人就看到叶莲身后裙子上沾染的血迹,立刻明白了,转而劝道:“姐,您这时候可不要气坏了身子,您如今已是嫁入王府,同王爷要做一辈子的夫妻,圆房只是早晚的事情,不差这几日。”
“是啊,姐,正好这几日您好好养身体,气色好了,王爷一定会更为喜爱。”
叶莲也知这事无法控制,只能自认倒霉,忍着恼怒更衣,免不了又开始担心那些将军会不会趁此机会找美人伺候王爷。
与其让外人钻了空子,还不如便宜她的陪嫁丫鬟,但是自己身为亲王妃,尚且没有圆房就要亲手送别的女人同自己男人睡在一处,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啊!
这般纠结犹豫着,她就更痛恨叶兰,若不是她抢了自己的新婚之夜,她何苦这般一步步错过。待得以后回了王府,她一定要狠狠整治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好出口恶气!
左元昊去而复返,也让何将军等属下疑惑不已,但勇武之人,心思简单,还以为王爷看重他们这些袍泽,特意舍下美人,前来相聚。
军中大帐很快就摆上酒席,大碗酒,大块肉,酒醉之时起当年几场血战,有感慨有欢笑,热闹得差点掀了帐篷。
众人一直闹到三更才算散去,左元昊毫无睡意,欲四处走走,这时把守营门的校尉却带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护卫求见。
那护卫单膝跪地,不等开口就先掏出了衣襟的信件双手奉上,随侍在一旁的侍卫头领刘虎赶紧接下转呈给左元昊。
左元昊微微皱了眉头,接过信借着一旁插在帐篷门口的火把亮光就读了起来,却是越看脸色越铁青,挥手把信件点燃丢在一旁,冷冷吩咐道:“本王知道了,回去告诉洪总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罢,他转身就回了帐篷,留下刘虎转了转眼珠儿,带着那送信护卫下去了。
护卫快马赶了一日的路,疲惫至极,待得吃饱喝足,听到刘虎问询就偷偷把叶姨娘逃跑之事了。
刘虎这才明白主子如此震怒的原因,那叶家大姐闹出的丑事瞒得了外人,可瞒不过他们这些侍卫,虽然他们不欲打探主子之间的隐密之事,但总要在意主子的喜怒。
不过,按照先前主子对那位大姐的厌恶,别她逃跑出府,怕是烟消云散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睛,为何方才那般震怒,难道所有人都猜错了,主子对那位大姐还是有些情分的?
不只刘虎这般猜想,就连左元昊自己也在疑惑,明明,那个女子让他厌恶得恨不得甩去边,为何方才听她逃走,心里会如此恼怒,甚至隐隐夹着一丝失落?
难道是因为被她纠缠成了习惯,她这般放弃离开,他有些不习惯?
左思右想没有结果,他最后狠狠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丹凤眼倒竖,“不管你耍什么诡计,我都会把你抓回来,别当忠勇王府是任你随便来去的客栈!”
初春的夜风萧瑟,打着旋儿的从帐篷外经过,许是听得这句狠厉之言,吓得掉头跑得没了踪影。
而与军营仅仅隔了五十里远的一处破庙里,叶兰正躺在一块门板上和衣酣睡,不知是不是听到夜风带来的讯息,她越发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坐在火堆旁的黑衣男子,听到动静扫了她一眼,随手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
军营的早晨是喧闹的,数以万计的兵卒喊着口号在校场上厮杀演练,三通聚将鼓后,顶盔贯甲的将领们也齐齐聚在点将台下。
唯有左元昊穿了一身玄色长衫,金冠束发,衬着他微微翘起的唇角,越发邪魅俊美,若是走在街上,自然人人要赞一句翩翩佳公子,但放在这铁血军营里就实在有些格格不入了。
有那新近调来的将领见得传中有万人屠凶名的忠勇亲王是这个模样,神色里不免就带了三分轻蔑和不服,毕竟军中最重勇武,上了战场,敌人绝对不会因为谁身分贵重就少砍一刀,一个孱弱的将领,谁放心把性命交到他手中?
何将军把属下的神色看在眼中,倒也不是如何担忧,反倒隐隐有些期待。没有同王爷并肩作战过的人绝对无法相信,他是如何的神勇无敌,若是今日有权敢捋虎须,就让这些不知高地厚的家伙开开眼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骄兵悍将们没有让何将军失望,一个身形魁梧,平日以憨直出名的副将第一个跳了出来,嚷道:“末将常听人王爷身手撩,今日一见实在失望,不知王爷可敢同末将比试一二?”
世上从来不缺看热闹的人,更何况军营的日子枯燥沉闷,一众兵卒们闻言齐齐呼和出声,嗷嗷叫着鼓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