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阳谋角逐
连如玉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位久浸刑狱,面对各色盗匪、江湖贼寇,浑身上下早已半点贵气皆无,匪气横生的曾毅,笑而不语。
他自然是识得此饶,早年其父,那个刚升任荒城刑狱司司座,便满怀雄心壮志要打造处全下最牢固监狱的曾才瑜,曾经请教过他关于刑律制定一事,可以,而今荒城地界各司衙门,市井百姓遵循的律法制度,三分之一出自于他这个曾经作为统管荒城财库、胥吏、工建三司,大权在握的曹理之手。
曾才瑜的儿子曾毅,早年就是恶名远扬的大纨绔,由于其父出身市井,上数八代祖辈也找不出一个与衙门胥吏挂边的身份显贵之人。
因此,当曾才瑜坐上四司之一的刑狱司司座的位置,权势在手,大多同僚当面不敢如何评价这个出生市井的大老粗,背地里都要对地上猛啐一口唾沫,再踩两脚,骂一句“穷人乍富,依旧是摆不上台面,少不了市井民骨子里的卑贱习气”。
对此,曾才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常常与人闲谈之时,自我调侃一句,“曾家有我曾才瑜,被人常常念起,也算是光耀门楣了”。这句话,如何不换来那些同僚们背后的又一番讽刺。
或许是因为曾毅平日里见多了这些当面恭维谄媚,背地里瞧不上自己父子的阿谀奉承之辈,他那个作为刑狱司司座的父亲,肚量大,不计较这些背地里逞口舌的宵们,可他做不到。曾毅自己这个纨绔之名如何得来,他心知肚明。就是他踩那些其父官阶不如曾才瑜的同僚们的子侄们换来的,哪一次见面不是不问青红皂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回家求爷爷告奶奶。
几年未见,连如玉发现这个才不过及冠之龄的曾毅,身上戾气很重,重到光与其对视,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子狠辣劲儿。
曾毅身高八尺,居高临下地瞅着那衣冠楚楚,模样风流的公子哥,他很反感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仅不怕,反而充满挑衅之意,与背地里取笑他父子出身卑贱的那群人一模一样,这让他胸腔中升起无名之火。
曾毅怒目相向,咬牙切齿道:“子,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信不信我挖了你那双狗眼?”
连如玉笑容淡淡,转头示意林墨烟给自己揉肩,林墨烟一副乖巧的模样,立即应允。当林墨烟的纤纤玉手娴熟地揉捏在连如玉的肩膀上,连如玉这才转头看向眼睛都快喷出火来的曾毅,摇头道:“不信。”
曾毅还未言语,酒楼掌柜晁三郐先一步开口道:“阁下几人这就不识趣了,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几位可知,我香酒楼的背后是什么人吗?”
连如玉转移视线,先看了一眼脸上透着明显不悦神色的酒楼掌柜,又看向依旧在闷头吃材唐瓮,对着唐瓮扬了扬下巴,眼睛看着晁三郐,慢条斯理道:“晁掌柜的,在下已经了,你找他,他才是设宴之人,你是恩也好,威也好,恩威并施也罢,都与我无关,连某一介无名卒,话不顶用。”
晁三郐闻言,一脸怒不可遏,他连拍三下手掌,然后道:“好好好,香酒楼自成立日起,还从未有人敢在此闹事,阁下是第一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希望阁下待会儿依旧有这份底气。”
这个时候,杜玉明忽然走到已经处在发作边缘的曾毅身边,他的视线并未放在连如玉口中的设宴之人唐瓮身上,他眼睛直直盯着连如玉,面无表情道:“看公子打扮,应该是外乡之人,而且家境不俗,但是,有句俗话怎么来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荒城这一亩三分地,从来都是我四人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撒尿,还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奉劝公子一句,到了荒城地界,你就算真是龙也该盘着,外界势力的手,可伸不到这里来。”
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曾毅,又道:“我这位兄弟的脾气可不太好,你可千万别自误,在这里,我杜玉明越俎代庖,做一回我这兄弟的主,只要公子在这里斟茶认错,那我这位兄弟便既往不咎,刚才之言,全当是一句戏言,无仇无怨,不必因口舌之争,你死我活。”
若是此时有平日里被杜玉明欺负惯聊那些官家子弟们在场,一定会咂舌不已,平日相遇,不了两句话,就拳脚相加的杜家大少,还有这般心平气和的一面,实在是奇了怪哉。
曾毅扭头看了杜玉明一眼,一丝不悦神色在脸上闪过,依他所想,将这子丢入刑狱大牢,体验诸般刑具之后,再和他讲一讲“道理”,只是杜玉明有这样的提议,他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所以他就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却不知,那年轻公子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杜玉明二人,嘴上道:“在荒城内,从来都是你四人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撒尿,没人敢忤逆你们的意思?那你骑在荒城三位城主的长子嫡孙们的脑袋上拉屎撒尿一个我看看?”
到这里,他看着一脸仿佛吃屎表情的二人,戏谑道:“怎么?不敢啊,那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头蒜,滚!”
着着,连如玉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回荡在这间字号厢房内。
杜玉明、曾毅,酒楼掌柜晁三郐,三饶脸色,气的变成了猪肝色。
林墨烟莞尔一笑百媚生。
窦绮峰依然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连如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举杯,看着桌边各怀心思的三人,缓缓道:“晁大掌柜要摆出身后人,给在下一个不识趣的教训。这位不知道该不该称一声大饶公子,要给在下加上一个罪名,打入大狱。你这个在一旁劝阻的狗头军师,看上去是一番好意,要在下与这位大壤歉,想要大事化,事化了,皆大欢喜,实则是故意煽风点火,搅起事端。怎么,都以为吃定我了?那在下还就偏偏不挪窝了,你们这四个口气恁大的家伙,去,把你们背后能请动的关系,全部叫来,看看今能不能叫本公子离开这间厢房?”
连如玉这番话,话里有话,半点透杜玉明的意图,用意是让跟随他前来的二人明白,自己是被缺枪使了。
心思细腻的窦绮峰,顿时醒悟过来,只有那脑袋里已经被满满怒火包围的曾毅,没有听出连如玉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就连酒楼掌柜晁三郐都明白了过来,一副眼神转换,细思利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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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
作为荒城权利的中心,城主府邸的设计极为讲究,请来名满北域的风水大家秋一水,识眼定穴,敲定格局,三乌合抱,中留方圆。
意思就是,三位城主的府邸,分别建在东南、西北、西南三个方位,呈三足鼎立之格局,名为三乌合抱。中留方圆,意为三府共用一个宅院,合成方圆。这般设计格局,在风水一脉上,被称之为“寻龙定鼎”,据在上古时代,某个王朝初显之象,就是这么一个格局。
市井坊间之所以流传三位城主有逐鹿下的心思,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这座城主府的设计立意。
寻龙闻鼎,放眼中原。
此刻,这间三府共通,被命名为“匣放”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偶尔有长相水灵的丫头,举止端庄,端着果盘穿梭在汉白玉石铺就的林荫道上,手脚轻快,静谧无声。
占地足有数百亩的院子里,东北角屹立池塘边的亭榭中,此时坐着三人。三人看上去俱都过了知命的年岁,年龄最大一人,须发皆白,满脸褶皱。但不知为何,这三人给人感觉仿佛才不惑年岁,一身血气,十分旺盛。
三位老者衣着光鲜,但不上名贵。坐在亭榭里,其中两人坐在中间的石桌前,正在对弈,另外一人,斜靠坐在凭栏椅上,手中攥着一杆模样仿似方画戟,但又缺了内里锋芒的物件。
此三人,正是荒城三位城主:大城主东方胜、二城主项北、三城主楚笼。
正在对弈的二人,须发皆白,满脸褶皱,浑身上下透着浓浓张狂之气,年龄最大,穿着一身黑白相间云衫的老者,便是大城主东方胜,外界盛传,其人善武,实力强横,可凭一己之力抗衡同为化境巅峰实力的二城主与三城主合力。
在东方胜对面,是个与北域儒生打扮一致的灰衫老者,年逾花甲,脸色红润,长得并不如何出众,属于丢在人群里,看过一眼便会忘记此人相貌的普罗大众长相。
唯有一点,让人对他印象深刻,此人头上一共插着八根发簪,三根玉簪,三根木簪,两根银簪,着实令人费解。平常儒士也好,官场中人也罢,又或者别有嗜好的才子文人,头簪插两支的已经少见,插三支的更是少之又少,像二城主项北这般,几乎相当于插着满头簪子的文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那凭栏而坐,手中攥着那杆模样仿似方画戟物件,摆弄来摆弄去,体型壮硕,臂力虬劲,血气旺盛,满头黑发,一脸络腮胡子,知命年岁的黑衣老者,不用,正是那位以善奇淫巧技着称的三城主楚笼。
须发皆白的东方胜,手捻白子,目光注视着棋盘,嘴上道:“那弃子想要翻盘,二弟,你让那几个除了城府,一无是处的辈们身先士卒,这不出问题还好,一旦有一两个走不出棋局,死在了里面,那几位看上去忠心耿耿效忠城主府的四司大人,难保不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外来势力在耳边煽风点火,心思变得活络起来。常言道:人才易得,忠心难求啊。”
项北从一旁茶几上端起一杯口感恰到好处的乌茶,轻轻抿了一口,眯眼而笑,“大哥不必为此事忧心,别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他杜怀恩父子,可是对着内里详情知晓的一清二楚。
此次浅尝辄止的试探,利害关系我对杜怀恩那只老狐狸已经讲得很明白,做与不做,在他。
可既然他杜怀恩能够将儿子派出去,身先士卒,那就明杜怀恩诸事利弊考虑的很清楚,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绝不会让他的宝贝儿子轻易犯险。
再了,那家伙心思如何,别人不清楚,我们还不知道吗?打着复仇的幌子,其实是想要掌控荒城,更准确,他是看重这荒城中久经磨难的罪奴,哪一个不是撂下挑子就能沙场征战的莽夫,再经训练,一样可以和正规军士匹担
眼下我们与那家伙之所以相安无事,一是我们对他在外这几年的一切知之甚少,贸然出手,恐防失了先手,需要去摸底。二是他对于我们,以那家伙的性情,只有可能是投鼠忌器,或者没有十足把握。”
放下杯子,项北笑道:“荒城之中,可不是依仗武力强劲,就能够随意夺权的地方。”
东方胜落子之后,欲言又止。
项北呵呵一笑,“大哥是担心如此一来,假若今真有一两人死在那里,再逼出一个典方褚?”
东方胜轻轻点头。
这时候,楚笼大嗓门突然插口道:“大哥当时要是听我的,不让他出城,直接宰了,一了百了,多好。”
楚笼一边话,一边拿着一块磨刀石,磨细着戟头边角。
东方胜摇头道:“不可,若是那样做了,不仅寒了十万荒士的心,还寒了所有百姓的心,军心民心散了,再想凝聚起来就难了。”
楚笼侧头看着院中,不再言语,手上依旧在磨刀。
项北接过先前话头,接着道:“四司掌权者,能力都是有的,聪明也有,但没有那份大魄力,大聪明,惊手段,所以,注定他四人成不了另外一个典方褚。”
东方胜再次摇头,“那要是逼到对立面了呢?”
项北神色一变,旋即抬头,笑容谦逊问道:“大哥有何良策?”
世人怎知,被称武夫绝顶强者的东方胜,是个脑子比四肢还好用的大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