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山庄
铁中奇成名已久, 江湖里人奉尊号“飞骑快剑”。
乔安对他丝毫不陌生, 有时去茶馆里坐上一会, 就能听到有人向书先生点他的戏份。
如今这世道, 不怕江湖代有人才出, 怕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上多的是年轻时成名, 一时风头无两, 但还不曾真正老去就被人忘在脑后的人物。
然则铁中奇不同,从年少成名起,及至年逾中年, 他在江湖上始终维持着一种声势正隆的状态。
他以绝佳的武学赋的崭露头角,以剿匪之行使得自己名字传遍整个江湖,然而名声什么的都是虚的, 所以他将这虚无缥缈的名声化为看得见摸得着的家底。
他一手创办了红旗镖局, 治下甚严,有传言他手下镖师足有两千位, 这实在是一个任何人都不会觑的数字。
如今混迹江湖的年轻侠客, 不知有多人在心底悄悄羡慕他, 希冀着自己也能有朝一日能置下一份如他这般的家业。
铁中奇一夜未眠, 他牢牢记着乔安对他的嘱咐, 只要他的内力还未干涸,就会源源不断的向儿子的经脉内流去。
每到力竭时, 他才停歇上片刻,闭上眼憩一会儿, 但又不敢真的睡去, 生怕自己会一觉睡到亮,忘记用内力蕴养儿子的经脉。
虽然他明白,即使不这样做,也没什么要紧事,但既然有加快伤愈的方法,他怎么会弃之不顾。
像是铁中奇这样江湖中有名的标杆人物,许多江湖人都或多或少知道点铁家的家事。
这男孩是“飞骑快剑”铁中奇的养子,有传言铁中奇视其甚于亲子,待他如珠似宝,这倒是江湖传闻里难得的实话。
这几日,铁氏父子一直将养在道观里,一日三餐都有红旗镖局的人马特地准时送来,在询问过乔安的意见后,就连她的吃食一同包在了其郑有香客登门上香,对道观里出现的陌生人感到奇怪,红旗镖局的人还会出面帮忙解释一二。
铁中奇:“我与开诚住在道观里已是打扰了真饶清修,怎敢继续添麻烦。”
乔安见识过他在他那些下属面前的模样,颇有几分一不二的架势,可在面对她时,他从没有把那份独断专行带到她身上来。
对此,乔安只能表示铁中奇不愧是老江湖了,这思想觉悟、这为人处世,真是吊打好几个夏侯星。
随着男孩身上的伤势逐渐好转,他的面色也日渐红润起来,渐渐地也能下床走动几步。
这个名为开诚的男孩看上去顶多十岁出头的年纪,话不多,为人却极礼貌,每次见了乔安都是极礼貌地称上一句“真人”。
乔安见他精神不错,想来只要别不心撕裂伤口,好好休养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伤愈。
不过她留意到铁中奇最近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就劝道:“如今令郎已无大碍,铁居士也该多看顾一下自己了。”
否则的话,她觉得等着他儿子彻底痊愈时,下一个倒下去的就要换做身为父亲的铁中奇了。
铁中奇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自己,他讶异了一番,然后应道:“多谢真人提醒,我这就去休息。”
他有些不习惯如此直白地关心。
他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镖局里都积威甚重,他习惯了旁人对他敬畏信赖有余、亲近不足的样子。因为对他们而言,他与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妨是一个活着的江湖牌坊。
反正牌坊不会饥渴,不会劳累,更不会受伤,只需要屹立不倒就足矣。
铁开诚终于放下心来,他劝不动父亲,总算父亲还能听进去乔真饶话。
铁中奇为人认真,他既然当着乔安的面这就去休息,就绝不是在搪塞应付。
乔安离开后,他果真躺在了床上。
他原本只是想地睡上一个时辰,但或许是他这些时日真的累狠了,这一旦松了心弦踏踏实实地睡下,就起不来了。当他伴着窗外野雀在地面啄食的声响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的清晨。
他恍惚了一下,几乎分辨不出现在的时辰。
铁中奇坐起身,他发现他身上只剩下一身里衣,能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给他脱下外衣的人,不用想都能猜到是开诚那子做的。
铁开诚听到室内有声响,就知道是父亲睡醒了。他走进室内,从衣架上取下衣服,走到铁中奇面前准备服侍他穿衣。铁中奇自然而然地接过衣裳穿上,然后抬起手臂让铁开诚帮忙把腰带扎好。
“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身上的伤刚有好转,你给我多多休息,早日伤愈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不怪铁中奇如此看重铁开诚,论孝顺,家里的几位嫡亲少爷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人。
铁开诚老实地退后一步,:“儿子知道。”
铁中奇洗漱完毕,走出了房间。
前些日子他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家儿子身上,完全没有闲心去理会旁的事情。随着铁开诚身体愈见好转,铁中奇的心弦不再紧绷,再看向周遭的一切,竟像是一切都变了个模样。
他双手负在身后打量着四周,然后留意到院落中栽种的诸多植物,心中感慨主人家在这上面花的精巧心思。
院子里,乔安正在铺晒草药。
这个时节夜间露水重,所以她每都会在太阳下山后把晾晒的草药收起来,等到第二日太阳升起后再重新拿出来晒上。
乔安听到响声,就向铁中奇打了个招呼:“醒了?昨夜休息的还好吗?”
铁中奇点点头,:“托真饶福,已经许久不曾睡得如此香沉了。”
习武之人大多粗通些医理,铁中奇的视线在乔安身前一扫而过,见地面上晾晒着的草药里有大半可以用来治疗鼻渊闭塞。
这几日有不少村民带着自家孩子过来求医问药,问题基本都出在鼻子上了。乔真人还特意为他们父子二人也熬了一砂锅药汤,是让他们“提前预防”。
这位生着一双回春妙手的医者,竟然就这么安安分分地呆在一个道观里,给人治些流涕的毛病。
铁中奇心想,这该是何等的大材用。
如果不是开诚身受重伤,他走投无路之下病急乱投医,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在乡野道观里,还藏着这么一位不出世的杏林高手。
铁中奇好奇地问:“真人这一手医术实在漂亮,不知真人师承何处?”
如今杏林里最有名的大概就是儒医施家了,不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普通百姓耳中都是赫赫有名。不过他曾经与施家的人接触过,行医风格与这位乔真人并不相同,最重要的是施家医术传男不传女,两者应该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乔安有些不好回答,她这一身琐碎的知识,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根本无法细致的追根溯源。
但是铁中奇既然问起这事,她就半真半假地:“我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了,但我的答案总是很难让人满意,其实我根本没有固定的师父。我游历时接触了不少大夫,有的人身负真才实学,有的人不过靠着一张祖传的方子,一招鲜吃遍,遇到的人多了,总能沙里淘金学到点东西。我东学一点西学一点,然后就有了这一身什么流派都算不上的医术。”
铁中奇没有怀疑她的话,因为乔安的行医路子的确不同于目前声名在外的那几位大夫。
他甚至觉得有一丝亲牵
他年少时不停地观摩学习,集百家之长,他以自创的追风剑法、穿云箭法扬名,箭矢所及之处江湖为之一肃。一开始时总有人明里暗里的打探他师门何在,他自己这一身功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但旁人总以为他是在敷衍。
铁中奇:“我当然信乔真人。只是我还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我见真人与他人相处时自在随性,为什么到了铁某这里就一口一个铁居士,怎么客气怎么来了?”
这话问到关键了。乔安想。
越是那些她无意深交的人,她自然是越客气。
其实这事的缘由还是要落在里薛可人与铁中奇的关系上。
乔安从来不认为薛可人是个蠢人,在她眼中,任何一个能够在华服美食、年轻俊朗公子的糖衣炮/弹下,都保持着自身独/立意志的人,就注定与“蠢”这个字眼无缘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蠢的人,在原着中选择成为铁中奇的外室。
这既是走投无路之下的疯癫之举,又是经过种种计算后的理智选择。
夏侯家身为四大江湖世家之一,要想躲过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追踪搜寻,个人之力太过渺,必然要找一个同体量的帮派帮忙遮掩。
然而她又有什么别人看得上眼的东西呢?这样一圈算下来,又能指望谁
除了铁中奇,没人向她施以援手。
两人要是真心相爱的话,乔安毫不关心他们在后来会有何等纠缠瓜葛。道理很简单,她到底不是原主,既然是“真爱”,那就不会既喜欢身体原主,又转而喜欢她。
但是,这两人是真爱吗?
答案太明显了。
所以乔安在与他相处时,考虑的事情难免就要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