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昨夜洞房停红烛(下)

枫溟山脉边缘,延绵群山脚下,一个小村落坐落在一片小小的平原上,鸡犬之声伴随隐隐人声飘向远方。

小风带着众人,一路御剑而行来到此处,落在村外不远的山林里。

一行人走到村口,眼见村中瓦房错落,老幼妇人走动,此时临近饭时,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妇人叱骂孩子声、鸡鸣声、狗吠声、各样劳作声响成一片,热闹中透着祥和。

“汪汪!”尖尖的狗吠传来,众人抬头一看,一只楔狗从一个瓦房后拐出来,迎面冲向他们,后面追着一个扎着俩小髻的七八岁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嘴里气恼嚷嚷着:“臭楔!不许跑!给我抓|住了,我要你好看!”

那楔狗迎面见到一群人站在村口,一个激灵,一个急刹,连滚带爬地改方向往旁边的路上窜去。小风见状失笑,一个纵身飞跃,伸手一捞,便把那小狗捞在怀里,飘然落地。

后面追来的小女孩目睹这一切,不由呆站在原地,看着小风,连小风走到她身边把狗|交还给她都忘了接。

小风展颜一笑:“小姑娘,喏,你的楔,快接着。”那狗在她怀里扑腾扑腾乱挣扎,她差点抱不住那欢腾的小东西。

小女孩仰头,傻傻地道:“仙女……会飞……你是仙女姐姐吗?”

仙女?这个名词让小风忍俊不禁,忍不棕头去看逍遥和灵儿,冲他俩挤挤眼。仙女姐姐啊,多熟悉的称呼。

逍遥被她戏谑的眼神看得老脸一红,回瞪一眼,臭丫头,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拿出来挤兑人。

小风笑嘻嘻地看着小女孩,把狗塞回她怀里:“我不是仙女姐姐,你可以叫我小风。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阿果……”阿果抱着狗,还是有些发傻地看着小风,“仙女姐姐,你长得可真漂亮。”

“……”小风倒是第一次被孝子这样直言称赞,一时有些窘迫之余,心中也十分欢喜,她摸|摸阿果的头:“阿果嘴真甜。对了,阿果,你知道大川家在哪里吗?”

阿果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仙女要找大川哥?”

“叫我小风。”小风纠正小女娃子,“其实,我是想找大川的娘|亲。”

阿果:“那是秦婆婆。”她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去。”

“好嘞。”小风笑眯眯地拍拍她,让她带路,然后转身招呼村口的那五人跟上。

阿果看见灵儿等三女,一时又呆了:“好多仙女……”视线一不小心溜到御辞身上,眼睛几乎发直:“哇,好漂亮……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

“噗……”众人忍笑,而小风却不管其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她看着御辞有些发僵的脸色,越发笑得停不下来。

阿果恍恍惚惚地带着众人往秦婆婆家里走去,感觉自己像踩在了云端上,连怎么去到别人家里的都忘了。直到她把众人送进了秦婆婆家大门,又凭本能招呼了老婆婆来接客人之后,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小丫头“啊”地一声大叫出来,转身撒丫子冲出秦家,狂奔去通知酗伴们,她满脑子都转着一个念头,天呐,一定是昨晚夜里的闪电把天劈漏了,现在神仙在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掉啊!

小风等人迷惑不解地看着小姑娘绝尘而去的身影,颇觉莫名其妙。

那老婆婆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擦了擦眼睛,突然认出了小风,惊道:“啊……你,你是……雪地里的那个姑娘?”

小风一笑,向老婆婆行了一礼:“正是在下。许久不见,婆婆安好?”

老婆婆赶紧引众人入屋坐下,又忙忙地要取了茶来泡上,小风连忙拦下她:“婆婆,不必了。我们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是先说正事吧。”

秦婆婆笑道:“姑娘有什么事,只管直说。姑娘是我老秦家的恩|人,只要姑娘吩咐,老婆子便是拼了命也会为姑娘做到。”

“恩|人?”小风大奇,“在下何时竟成了……恩|人?”她与秦婆婆一家不过见过一面,就算有恩也是老婆婆一家于她有恩,将她从雪地里救回家,何时这恩|人的角色竟调换了过来?

秦婆婆道:“姑娘有所不知。前年冬里姑娘走时,不是给老婆子一家留了一个木牌么?那牌子可帮了咱大忙了。去年夏天,大川进山打猎,不小心滚落了悬崖,被人找到背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省人事了。我秦家三代单传,就他一根独苗,千万不能出事。老婆子吓坏了,赶紧找村里人帮忙,把大川送到封阳城里找大夫。但咱们穷乡僻壤,身上带的药资不够,大夫不给看。那时老婆子正急得没法,突然想起了姑娘送的木牌,便拿着它去了百蝶绣庄。那掌柜的是个大姑娘,一看见这个牌子,二话不说就跟老婆子去了医馆,把大川接回绣庄里,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来看,还替咱们顶了药费,这才把大川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后来那掌柜的还收留了大川在绣庄里干力气活儿,比在山上打猎不知好上多少。姑娘说说,自己是不是咱老秦家的恩|人?”

小风听了,感慨不已:“还真是想不到,秦壮士身上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咦?前年冬,去年夏……”她忽然觉察不对,“婆婆,距离在下上次离开,已经过了多久了?”

秦婆婆笑道:“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忙得连日子都记不清了。姑娘上次来,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了。”

一年半?!

小风等人悚然一惊,他们五个入神界不过七八天光景,人界时间竟然就已经过了一年半?原先他们回来时见是夏天,还以为只是过了四五个月,没想到,这竟是隔了一年的夏天了。

秦婆婆问道:“姑娘先前说的事,不知是什么?”

小风回神,连忙道:“婆婆叫我小风就行。”她向灵儿她们瞟了一眼,示意她们向秦婆婆说明来意。借地成亲之事,她身为当事之人,在外人眼中,还是矜持些好,若大咧咧地自己讲出来,成何体统?

秦婆婆听了连连点头,喜上眉梢:“哎呀,原来是小风姑娘大喜。这可真是再好不过。大川这一年在绣庄里干活,也攒了些钱,新修了间屋子,原本是想作他和阿翠成亲时的新房的,如今便先作姑娘的新房吧。”她仔细瞅一眼御辞,笑着称赞道:“不错不错,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

御辞虽然依旧没有说话,但却向老婆婆有礼地点了点头,看得秦婆婆心中大为高兴。

秦婆婆又道:“大川明日就从城里回来了,到时老婆子便让他帮忙筹备。隔壁艾婶子家的女儿上个月嫁出去了,正好空了房子出来,几位若不嫌弃,这几日就先住老婆子和艾婶子家里,如何?”

众人欣喜,自然应下。随后作了安排,逍遥一家三口住在隔壁邻居家里,余下三人留在秦婆婆家。落脚地方已定,小风与御辞两人的成亲事宜,便风风火火地筹办了起来。

※※※※

五月廿二,宜嫁娶。

秦婆婆家早已扎满了红绸,窗上贴着大大的红喜字,檐下挂着村里木匠送来的绘着喜鹊踏枝和百子红莲的灯笼,连院里的大树上也飘着红绸作装饰。主屋焕然一新,喜字高贴,供桌摆满果品,喜气洋洋。新房|中摆放龙凤花烛,鸳鸯喜被红艳艳地铺在床上,连床帏帐幔都被换成了喜庆的大红。

热闹喜庆的喇叭唢呐声从村东响到村西,因新娘与新郎原本便住在一处,是以秦婆婆便让迎亲队伍抬着花轿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全村的村民今日都扔了农活,老老少少乐呵呵地受邀来参加秦家举行的婚礼。

花轿晃晃悠悠,后头以阿果为首的一群孝子穿得喜气洋洋,拍着手围在队伍旁边,“噢噢”地欢声叫着,“仙女姐姐成亲咯!仙女姐姐成亲咯!”欢乐童声此起彼伏,飘荡在村子的上空。

吉时已到,秦家院子里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起,不大的院子里人挤得满满当当,有些还挤不进去,院外头大摆筵席,一溜饭桌排了老远,摆放好酒好菜,这是宴请了全村的乡亲们呢。

主屋喜堂,作喜娘的羽瑛搀扶着蒙着红盖头、一身红嫁衣的小风缓缓走进门,村长和秦婆婆笑容可掬地坐在主位上,逍遥、灵儿、月如和其他宾客围在两侧,兴奋地看着新娘入门。逍遥那三人看着一身红衣的御辞从羽瑛手里接过小风,双目都不禁闪烁着喜悦的泪花,赶紧偷偷转过头去擦拭。

红绫跪垫,红绸喜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喜庆的唢呐声,热烈的鞭炮声,高亢的礼赞声,飘摇直上,划破长空。

两个身影轻轻拜下。

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噢——”欢呼声刹那爆发,仿佛要掀开房顶,如雷的掌声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飞扬着笑花,真挚的祝福全部送给那堂上的一对新人。阿果和一群小女孩挤进屋子,欢声叫着,她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花篮,此刻她们把篮中的鲜花全部泼向新郎和新娘的头顶上空。

漫天花雨,五彩缤纷,芬芳四溢,无数花瓣簌簌落在他和她身上。

欢声如雷,祝福如潮,喜服宽袖之下,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夜色降临,秦家院子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新房内,喜烛高燃,映得一室红彤彤的。小风坐在床沿,掀起红盖头一角,偷偷往外一望。屋里没人,大伙儿都在外面招呼宾客,不过听外头的声音,估计也散得差不多了。

小风咬着唇笑,想着像那人那般清冷的性子,今日成亲被一群宾客围攻,只怕一个头得要两个大了。

等了片刻,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小风连忙把盖头放下,规规矩矩地坐好。耳闻屋外响起逍遥的朗声大笑:“凌兄弟,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咱们就放过你,不闹洞房了。哈哈哈,快见丫头去吧……”

这个死逍遥!

小风磨了磨牙,禁不住脸上发烫。

门“吱呀”一开,有人被推了进来,“啪”地一声门又关上了,逍遥和月如嘻嘻哈哈的笑声并着其他几个人的杂乱脚步声远去。她还听见了阿果清脆的叫喊,“不嘛,我要闹仙女姐姐的洞房……唔唔唔……”不过话还没喊完,就被人捂住了嘴,被强行架走了。

这小丫头。小风汗然。

屋外的人很快都走得没影儿了,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人站在门口,存在感是那么强烈。小风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手不自禁地揪着衣服。

等待了许久的人踱步走到跟前,小风看见他红衣的下摆出现在视野里,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只是略一停顿,她便感觉眼前的红被掀走,光亮让她的双眸不适地眯了眯,她抬起头,视野从模糊到清晰。

修长的身躯撞入她的眼帘,也直直撞进她的心里。

他今天头一次穿了一身红衣,以红绸带系了发,热烈的颜色衬得他越发冷润如凉玉,许是被灌多了酒,白玉般的脸上氤着极淡的粉,清冷中硬是生出一丝魅惑。

一个词很不合时宜地扑入小风的脑海里:秀|色可餐。

咦?她在想些什么?小风被刚刚的想法吓了一跳,脸上飞红,赶紧偏了视线。

眼前女子一身红衣,薄施粉黛,眉目如画,闪闪摇摇的烛|光映着菱口粉面,淡淡嫣红晕染至眼梢眉角,一片盈盈。御辞双目中霎时流过一丝细微光芒,漫漫涔出,漾起浮动的浪泽。

“我来晚了。”他不动声色地转身,到桌边取了酒斟上。

小风起身走到他身后,轻笑:“逍遥他们闹得好狠。”她真想问,逍遥和月如那俩唯恐天下不乱的,到底灌了他多少坛酒,竟然连神躯之身的他都烧红了脸。

“他们不会太过。”他递过去一杯,眸底尽是温柔的情意。

小风接过杯子,弯过御辞的手臂,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烛|光闪烁,他轻轻抚过她因触了酒水而变得水润晶莹的红唇,低低道:“今日……你很美。”

又来了。小风又一次被他挑得心如鹿撞,那微凉的指尖压在自己唇上,教她脸上热火一路烧至耳根,她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如果相对沉默无言,好像会有些尴尬啊……

小风习惯性地在他俩陷入沉默之前找话题:“酒喝完了,接下来该干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苍天大地啊,她绝对没有主动邀请的意思!她真的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起个话头而已啊!

“呃……”小风干笑,见御辞微微眯起了眼睛,眸色转深,心感不妙,下意识往后退去,“哈,你看,我只是随便说说……真的只是随便说说,你不用理我……真的……啊……”新房本来就不大,她才退了几步就到了床边,被霎时靠近的御辞压倒在了床上。

“哎哟!”意料中的旖旎缠|绵没有展开,小风刚倒下便发出一声痛呼,生理泪水在双眸中氤氲。

御辞大惊,急忙撑起身,急道:“怎么?我压着你了?”

“不是……”小风呻|吟,推开御辞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把揭开鸳鸯喜被,“什么东西,硌得我的背痛死……”一个“了”字哑在嘴里,两人瞪着床上的东西,齐齐傻眼。

只见那床上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一层花生、枣子、莲子等等寓意早生贵子的瓜果,被子被揭开,两人清楚地看见那上面有一个被小风压出的模糊的人形。

“……”小风感觉额上一根筋在欢快地跳。往床上撒花生枣子这些果品,只要撒几颗取寓意就行了,月如那几个居然给她铺了满满一层?!一时之间,她简直不知道是该生气好,还是大笑好。

“呵……”旁边的御辞忽然笑了起来,低沉磁性的笑声传到她耳朵里,竟莫名地撩得她心中发|痒,“他们几个,倒是别出心裁。”

小风也忍不住笑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和御辞一起弯腰将那些果品全部扫落下床。“噼里啪啦”的,果子们滚落了一地。

收回的指尖不经意相触,小风转头,他也转头,两人蓦然发现此刻双方的距离竟是如此之近,近得两张面孔不过相距分毫。

怦怦……怦怦……

是谁心跳如鼓?

大红衣袂划出优美的弧度,顷刻间,已是一上一下。

御辞俯在小风身上,身上的重量却由他撑在她身侧的双臂承担,丝毫没有压着她。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纯阳的气息肆虐入鼻,她羞得不敢抬眼去看那张俊美得天|怒|人|怨的脸,只好把视线往下移……然后她喉间一哽,扑入她眼帘的是他精致的喉结和形状优美的锁骨,红衣领口有些开,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见些许白玉般的胸膛。

小风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这些不过是他身上一点点的部分,而她已经感到了极致的性|感和魅惑。这人简直就是个祸水!彻彻底底的祸水!!!

她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开,却发现根本没地方放了,他合身将她笼在身下,前后左右无处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好吧,她索性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却不自禁地微咬着下唇。

看不见的人,除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自然更为灵敏,小风只觉萦绕鼻间的满是他身上的极清淡的清香,两人肌肤之间只挡了两层薄薄的衣物,御辞的温度轻易透过衣服传到她身上,烫得她身体发软,脑袋一阵阵地发晕。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有紧张,有兴奋,有期待,也有害怕。

御辞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安,墨一般的星眸深邃似海,轻柔地落了一个吻在她额头上,低沉而带着一丝暗哑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别怕……”

这声音根本就是在干柴烈火上泼了一桶油!

小风浑身掠过一阵颤栗,头皮发麻,口干舌燥,心中一个小人在跳脚大吼,凌御辞,在这当口你就别说话了好么,你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杀人吗?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颤颤地嘴硬:“谁怕了……”顿了顿,又底气不足迸出一句,“你……不许说话!”

真是万万想不到,那平时冷冽的声音染上了情|欲后,竟是如此的……如此的……小风憋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形容词,撩人!

对!没错!就是撩人!

只不过是“别怕”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用他那种声音说出来,竟然撩得她意乱情迷,身子越发热的得不像话,满脑子绮思,脑海里转着的都是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走向,好像在说了“别怕”之后,通常对方都会这样这样?或者那样那样?

“……”小风觉得脸烫得要冒烟,心脏已经不归她所管,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她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御辞好笑地发现身下人儿的身体在他一句安抚之后愈发抖得厉害,又听她那一句羞中带恼的轻嗔,当然也反应过来刚才那两个字起了反效果。他在心中某个角落感慨一句,唉,多做事少说话,到哪里都是至理名言啊。

不过,不许他说话,现在又怎么可能?

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可比什么人都清楚。

他盯着身下小风那嫣红如醉酒般的脸和因紧张而轻|颤的睫毛,墨海一般的眸子里翻涌着黑色的波涛,随手往床边一扯,重新压了下去……

床幔飘然而下,掩去盎然春意。

喜烛烧燃,“啪”地发出欢快一声,火舌蹿得老高。

屋外,月亮羞得躲进了云里,只余一点轮廓露在云外。

罗帐春宵,夜静销|魂。鸳衾红浪皱,香汗湿绫绸,耳鬓交缠,轻|喘呢喃,此间鸾情凤意,不可与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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