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昨夜洞房停红烛（上）
人界。春末夏初。
夜。微雨。
深山古庙，茫茫夜色中，巨大的传送阵在地上出现，凭空出现六道人影。
众人睁眼望去，但见夜色深深，细雨蒙蒙，扑面而来清凉湿气，鬓发转眼沾染雨雾。
“唉，终于回来了！”逍遥夸张地伸个懒腰，仰头任雨滴落在脸上，“还是人界的空气闻着舒畅。哎，连雨都是甜的。”
月如掐了他一下，啐道：“咋咋呼呼的，闭嘴，少丢人！”旋即又环顾四周，“这是哪儿？咦？都夏天啦？”
小风也左右四顾，转身望着身后的残破庙宇，挑挑眉，这里，为何有些眼熟？她转头看御辞，戳戳他：“哎，你把我们送哪了？”
他淡淡一笑：“枫溟。翼页峰。”
小风一愣，翼页峰……
黑沉的夜里，他的双眸却像墨玉般清润闪亮：“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
小风傻傻地看着他，心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乱跳了起来，脸上飞红。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感觉眼前这人自从再见，往日的冰冷好像全都飞走，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淡淡的，可每次对她说话都说得她的心软了又软、感动了又感动。谁说的来着？别看冰山平时闷骚，可一旦说起情话来，却能教人甜到骨子里，这话还真的没错啊……莫非人死过一次，追女孩子也会变得主动许多？啊呸呸呸，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小风低头，摸|摸鼻子，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其实那年在翼页峰相遇之前，在枫溟山庄里他就已经见过她一次了，只不过那一次的记忆……咳，被她用魔法给封印了而已。
逍遥望着那破庙：“天色已晚，又在下雨，看来今晚咱们得在这庙里住一晚了。”他招呼灵儿、月如还有羽瑛，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小风：“我们先去收拾收拾，丫头你就和凌兄弟先在外头看看月亮吧。”他冲小风挤挤眼，哈哈一笑转身走了。三女揶揄地睨了小风一眼，笑眯眯地跟在逍遥身后，也走了。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们拿她和他调侃的日子。
然而各人心中苦乐，唯有自己知道。
小风翻个白眼，哼了一声，嘀咕：“看月亮？下雨哪来的月亮？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扯扯御辞衣袖，“外头下雨，咱们也过去吧。”
他点点头，撑开一层灵气壁，把她也笼罩其中，拉着她走到庙前。
破庙里，残破的佛像布满了蜘蛛网与灰尘，佛前香案早已被蚁蚀得斑驳，墙角堆着些许干枯柴火，上面也布满蛛网，看样子，也不知多少年没有人来过了。
庙里没人，倒是庙后传来了响动。片刻，逍遥灰头土脸地从左侧通往后面的一个门里走出来，拍着身上的灰，见二人站在门口，便笑道：“这庙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小厢房，不过被外面一棵大树倒下来压塌了一半，好在还有另一半能栖身，灵儿她们在后头收拾，今晚你们就歇那儿吧。”
小风道：“你们呢？一起住吧？”
逍遥走到香案前，“啪”地一声把案几拍散，收拾一地木条，拢成一堆，边收拾边笑道：“那厢房本就不大，如今又被压塌了半边，哪里住得下六个人？我们四个在这庙里呆一晚就成，还宽敞些。”说完“啪”地一弹响指，掐了火诀往木柴堆上燃去。
小风瞟一眼残破佛像，看一眼逍遥，忍不住笑：“连香案都拿来烧火，你也不怕佛祖怪|罪。”
逍遥乐得和她贫嘴：“佛祖解救众生，不惜割肉喂鹰。如今我只是借个香案烤火取暖，我佛慈悲，想必能容。”
“呸！”小风呸他一口，“满口歪理。”她走到墙边，把所有柴火都搂到火堆旁，又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几根木柴，皱眉道：“木柴太少，只怕不够烧。”
站在门口的御辞道：“我去找些。”衣袂划出圆转的微微弧度，修长身影没入黑夜中。
小风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后，便见羽瑛从后门走了进来，她向小风微微一笑：“后面都收拾好了，你去看看？”
“嗯。”小风站起身，依言到后头去了。
那古庙后面原来是个破落的小院，围墙已经塌落了大半，那厢房估计是给人清修时暂住所在，以土石为墙，也已年久失修，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那屋外大树估计是被狂风吹倒，不偏不倚砸在厢房上，正好压塌一半。好在，另外一半房子还有片瓦可供遮顶。
上回在这古庙，她竟然没发现这庙后还有小院。小风望着残破景象，倒生出些故地重游的感觉来。
灵儿和月如已经弄好了火堆，柴火也是不多，她们直接从倒塌的枯树上折下木块来，施法弄干了水汽，才念了火咒来燃上。
月如见她孤身一人，奇道：“凌兄弟呢？”
小风耸耸肩：“柴火不够，他到外头找去了。”
月如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还以为他能凭空变出些来。没想到堂堂青陵剑仙，竟也要苦恼没柴可烧，得自己去找。”
小风也被逗笑，和二女戏言了几句，那二女便到前头去了。小风走到火堆边坐下，火舌跳跃窜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小风屈起双膝，下巴枕在膝盖上，盯着火焰，听着沙沙雨声，不觉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儿，雨势开始变大，原先的毛毛沙沙渐变得淅淅沥沥，远处天际隐隐有雷声传来，湿凉的夜风从残破的墙体和门窗外刮进来，吹得火焰忽大忽小，雨滴也从头顶的瓦片中滴落下来，溅在地上，弄得满地泥泞狼藉。
小风无奈地瞅了一眼屋顶，叹了一句：“屋漏偏逢连夜雨。”遂食指微屈，在屋顶上布下一层灵气壁。
熟悉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小风抬头，看到白衣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搂着一捆木柴。小风微微眯眼，橙红色的火光映在他洁白的衣衫上，竟像给他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圈，他黑发微湿，一双眸子也像是浸过了水一般润亮透泽，整个人带着一股水汽，仿佛潮|湿的玉色瓷人，看得她好一阵失神。
御辞在她身旁坐下，把木柴放在脚边不远处，转头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好笑：“好端端的，怎地发起傻来了？”
小风惊醒，脸上一红，清咳一声，岔开话题以掩盖尴尬：“你怎么还戴着这面具，这里又没有别人。”她瞧着那青玉|面具不顺眼，挡着那张漂亮的脸了呀，遂伸手把面具揭开，盯着那张俊美的脸，满意地点点头笑起来。
她抛了抛那面具，有些好奇：“御辞，你在神界，永远都带着这面具么？没有人见过你的真容？”
他摇摇头：“不多。伏羲、女娲、嫏嬛，还有天外天的几个……唔，朋友？！”最后那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似乎他也难以界定他们算不算朋友。
她往他那边挤了挤，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笑嘻嘻地抬头看他：“不是说青陵剑仙独来独往？怎么还有朋友？”
御辞揽住她的肩，不甚在意地答道：“点头之交而已。”他见火势减弱，便随手取了几根木条扔进火堆里。
他照看火堆，而小风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心底生出一股永远也看不够的感觉。也许是曾经经历过生死阻隔的别离之痛，如今对着这失而复得的挚爱，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渴望着他的气息。刚才不过是看不见他片刻，她心里便空得难受。如今她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要他的温度，只有贴着他坐才能勉强安抚下它们的躁动。
御辞觉察出她的凝视，二人视线相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火光跳跃，雨声淅沥，两人相望无言，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御辞方才是从雨里回来的，也许是灵气壁撤得早了些，终究淋了点雨，鬓发湿了一片。此刻那光洁额头上有一颗细小的雨珠，渐渐落至眉心，小风有些发怔地看着它，不由自主抬起手，食指轻轻覆上那颗微微发光的水珠子上，拂去，拭干。
那对眉毛好看极了，她没有收回手，而是忍不住碰了上去，顺着眉骨，照着描了一回，在眸角的地方用指尖蹭了蹭，理上鬓发，把一绺湿漉漉的发丝替他捋了回去。她还要继续下去的时候，御辞却伸出手，拉下了她的，将其牢牢握进手里。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甚至连她自己的心跳，也都一瞬间消失。
反手让十指彼此错入，紧密握合。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清丽容颜片刻，缓缓低下头，轻轻吻上了那红|润温软的嘴唇，鼻间萦绕着的满是她清透的幽香。小风的颈子轻微一绷，随即放松，闭上了眼睛。
二人温热的鼻息纠缠在一起，双|唇相触，舌尖相抵，亲密勾连，一致吞吐，缠|绵共舞。一吻至深，夺去全副心神，仿佛便是天塌地陷也惊扰不了这份静谧的沉醉。手和手相扣在一处，微微有些颤抖。如此简单的动作，竟让两人都有一股想落泪的冲动。
御辞揽着小风的肩的手一用力，将她紧紧按进怀里。小风一边手抚上他的侧腰，绕过胸膛，扳上他的肩胛用力扣回，两副身体几乎是撞在一起，紧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唇|舌间的缱绻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激烈，从浅尝辄止到滚烫辗转，愈发的紧密灼热，淅沥的雨声仿佛远去，天地安静下来，耳中只闻两个变得急促不稳的呼吸声，荡漾出万分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紧紧相拥的两人才渐渐分开。小风整个人像是虚脱过去，她微微喘气，头枕在御辞的肩上，自己却克制不住发抖，于无声处双目紧闭，低声哽咽。她只觉得一生最动人心魄的幸福不过如此，眼泪滚烫而落。
御辞左手揽着她，右手轻轻抚摸着她鬓边乌黑的秀发，轻柔地落了一个吻在她的额头上，然后低低地道：“风儿……我们成亲吧。”
怀中人的整个身子猛然一震，僵硬如石。
御辞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一丝反应，不禁弯了一下唇角，这丫头，吓傻了？他也没有推开她去看她脸色，只是右手落到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说‘好’。”
怀里的人一动，隐约飘出“哧”地一声，像是在笑。她的脸依旧埋在他的颈窝里，他感到颈间滴落热流一片，片刻之后，耳际终于传来一声：“……好！”
活泼泼的暖意如无数涓|涓细流汇入心海，心田的无数鲜花在煦风的爱|抚下盛开，二人静静相拥，只觉世间一切都变得明艳生动起来。往事浮沉，若隐若现，然而那一切飘摇风雨，都化作前尘梦幻，离他们远去。夜空飞雨，若繁花闲落，天地之间，迷离静美。
※※※※
次日清晨。
“什么？你们两个要成亲？”惊声一吼划过寂静的翼页峰上空，震飞一群栖息鸟雀。
逍遥一蹦三尺高，双目圆睁瞪着面前一男一女，震惊得口吃：“真真真……真的？”
小风捂住耳朵，免被荼毒，斜睨他一眼：“又不是你成亲，这么激动干什么。”而御辞则在众人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逍遥一掌拍在御辞肩头，兴奋得哈哈大笑：“哈哈，好样的，凌兄弟，真行啊！”瞧那高兴得磨掌擦拳的模样，好像是他要娶媳妇儿似的。
灵儿和羽瑛一边一个拽着小风的手，笑逐颜开，灵儿高兴得眼睛笑弯成漂亮的月牙形：“太好了，姐姐，真是太好了……哎呀，灵儿都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月如是个急性子，兴奋得忍不住走来又走去，脸色因激动而红|润，嘴里一连串地说道：“哎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好多事情得办，这地儿偏僻，连个村子都没有……啊，此处距封阳最近，咱们得赶紧下山，到城里置办聘礼和嫁妆去。唉，咱们可算是小风的娘家人，可凌兄弟的却有些难办……”
小风被月如弄得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拦下她道：“好了月如，哪用那么麻烦。我跟御辞说了，提亲之类的俗礼就免了，拜个天地就行，简简单单的多好。”
“那怎么成？”逍遥、月如、灵儿和羽瑛四个异口同声地大叫。
月如掀起柳眉，圆睁杏目，瞪着小风：“不行！姑娘家出嫁，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你堂堂御蝶谷谷主，怎能这么委屈地就嫁了？”她竟气冲冲地剜御辞一眼，“凌兄弟，你不会真的答应她了吧？”
御辞还没说话，小风就汗然道：“月如……御蝶谷主之位我已经传给师兄了……”
“那姐姐也还是咱们白苗的护灵圣女。”灵儿这次站在月如的一边，认真地反驳小风提出的要求，“堂堂圣女出嫁，怎可如此简单草率？”一旁的羽瑛也大力点头，力撑灵月二女的观点。
小风觉得额头要冒汗，开个玩笑道：“那如灵儿所说，不如我们回大理，办充轰烈烈热热闹闹的王室大婚？”
灵儿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小风看那四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回苗疆办事的事宜，完全把她这个当事人忽略在外，当即无语。她忍不住大声咳嗽一声，指着御辞向转过头来的四个人道：“你们别忘了，他现在是个死人。”
“……”御辞微微垂下眼帘，对小风说的话不予置评。
小风振振有词地劝道：“古有董永七仙女，以山为证，以树为媒，结为良缘。可见成亲之事，只要两个人心心相映，你心有我，我心有你，就都已足够。各式礼仪，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表达对对方的看重。我二人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难道自己还不知道么？弄那么多虚礼，着实没有必要。况且凌御辞在人界早已身亡，若大肆铺张成亲，被有心人认出了，只怕又要节外生枝。”
“可是……”月如无话可驳，仔细一想，果然小风说得在理，但她依然心有不甘，“可是这也太委屈你了。”
小风浅浅一笑：“简单操办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又怎么会觉得委屈？时间宝贵，何必再费在无谓的虚礼上？如今我只想和御辞、和你们在一起，多呆一刻是一刻。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月如等人闻言，心都忍不住一颤。小风感觉到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回头向那白衣青年微微一笑。
逍遥但觉泪意上涌，急忙大声嚷嚷以遮掩过去：“也罢，既然丫头你坚持，就简单操办便是。不过，咱们也得先离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找个有人家的地方才好。封阳城多有江湖人士，更别说枫溟的人，是不能去的了。看来还得花些时间，找个偏僻的小镇。”
小风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去处，不由双目闪亮，笑道：“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