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黑白鏖战会天元(中)
棋局已经布好,黑黑白白的棋子星罗棋布,众人一数,轮到白子落子。仔细看那棋局布列,黑子与白子互相盘绕,各自渗透,仿似黑白两条大龙绞着盘旋,五人除了逍遥棋力略逊外,其余的都不差,但也一时看不透这棋中局势。
逍遥看了片刻,搔搔头,嘀咕道:“我怎么连这是哪种棋形都看不清楚?灵儿,月如,你们看出来没有?”
月如难得没有嘲笑逍遥,皱眉苦思道:“这棋……黑子似困还生……哎?不对,是白子似困还生……啊,好像也不对……”
灵儿也喃喃自语:“黑白双子,皆形似松,实厚实……太难了……”
小风紧紧拽着羽瑛的手,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局,苦苦思索。
沉思良久,“啊!”灵儿忽然低声惊呼,“是并联长生劫!”
四人一震,凝目看去,果不其然,双龙绞错,困中有生,正是并联长生劫。所谓长生劫,乃是围棋中极罕见的一种棋形。下出此棋形,双方会不停地在同一处打劫提子,不断循环反复,永无休止,因此被称作“长生劫”。有道是“长生现,黑白和”,长生劫的结果,一般只能是和棋。
月如瞪着旁边的棋仙,怒道:“先生好不讲道理,长生劫循环无止,只能言和,如何能破?”
棋仙纹丝不动,对月如的质问充耳不闻,气得月如几乎跳脚。青衣小七此时端上茶来,另取了一小几放在棋枰旁,用以置放茶碗。他温声道:“贵客莫急,长生劫,劫后长生。师父布下‘残’局,自有其奥妙所在。”他在“残”字上咬得重了些,不知有何用意。
棋仙依旧闭目,缓缓开口:“小七。”
小七连忙垂首:“师父息怒,是小徒僭越了。”
棋仙冷哼一声,顿了顿,却道:“小五小七,你二人站为师旁,观棋。”
“是。”
小风等人顾不得他师徒互动,苦苦思索棋局破法,现在棋盘右上空了一块,正是长生劫劫位,全局也只得这一处可下子,若下他处,白子只能自取灭亡。但在此处下,无论如何纠缠,也只能形成长生劫。
羽瑛蹙眉,自言自语:“白子为黑子所困,只能以长生劫守和……可惜啊,若是左上角能多出一两格就好了,不仅能连上断截白子,还能反扑黑子。”
逍遥虽然不精于棋道,但他心思极是活络,听闻羽瑛话语,他心中不由一动,暗道:“这老头一口一个‘残局’,着实令人奇怪。世人皆知围棋只有布局、中盘、收官三个阶段,并无‘残局’概念,所谓残局,都用于象棋。老头身为棋仙,又怎会犯这种低浅错误?方才那小七将残局的‘残’字咬得特别重……莫非这‘残’字另有深意?”
他仔细看棋局片刻,突然一击拳掌,喜道:“我知道了!”
众人纷纷看他,奇道:“你知道什么了?”
逍遥忍下得意之色,看着那师徒三人笑叹:“先生果然高妙,在下佩服。小七兄,多谢指点。”他话一说完,便翻手凝气为刃,“先生,得罪了。”一刀往棋盘左边刻去。
四女目瞪口呆,愕然片刻,马上反应了过来。原来那棋盘的谱线不全,竟是缺了一根纵线。众人先前看这棋盘时,总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原来是由棋盘构线并不方正所引起,横线十九根,纵线却只有十八根。只是众人哪里想得到,堂堂棋仙竟不是在棋局而是在棋盘上下功夫坑他们。
众人这才醒悟,难怪这老头身为棋仙却一口一个“残局”,原来竟是指棋盘残缺之意。
棋盘既已补全,棋盘左边便凭空多出了十几个空格,这样一来,任谁都知道该如何落子了。
棋仙缓缓睁开眼,扫了一眼棋盘,目光落在逍遥身上,脸色忽然缓和下来,不再冷绷着脸,他抚着白须,盯着逍遥点点头,像是看到了可造之材似的:“小子脑子倒灵,能看出此局关键,不错,不错,是可塑之才。”
“……”逍遥被棋仙突如其来的和颜悦色惊住,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老头儿,你该不会是想收徒弟吧?他干笑两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棋仙忽阴忽晴的古怪脾气,当真是让人心惊肉跳、招架不住呐。
棋仙目光在逍遥身上转了一圈,重新回到棋盘上,缓声道:“棋盘既已补全,尔等白子,要落何处?”
现在,白子可以落子两个点位,三三路或者三五路。若选三五,则白棋会形成对黑棋的困杀,十余手后,尽可一举全歼黑子;但如果落子在三三路,则会形成双活棋形,黑白继续纠缠,谁胜谁负充满未知。
“三三路。”出乎意料,灵儿和小风一齐出声。二女相视一笑,另外三人颔首,五人心意相通。赶尽杀绝,虽永绝后患,但绝非正德大义之举,且凡事留有余地,终不会断绝后路。
棋仙捋着白须,睨了五人一眼,微微点头:“有点意思。”他拈墨黑云子,欲往枰上落去,但沉思良久,却又弃子道:“棋形已定,已入收官阶段。此局黑白双子胜负难分,尔等棋力不及老夫,老夫若在这局胜了,少不得要被世人嘲笑欺负孝子,胜之不武。”他伸手一拍棋枰,黑白棋子纷纷被震起,一部分似有意识般落回棋盒,另一部分却在棋盘上自行重新布局。
棋仙淡声言道:“此局乃老夫日前与小七所弈,老夫执白,小七执黑。今黑白对调,老夫执黑,尔等执白,无论赢和,只要不输于老夫,都算尔等赌胜。”
他们往棋上看去,黑白双方刚入中盘阶段,白子显然占了上风,不得不说,让他们五人执白,占了老大一个便宜,那棋仙此举确实是做到了不以强凌弱,教人无话可说。众人暗道这老头儿脾气虽古怪,秉性却公正,这会子看他们顺眼了,倒是十分讲理。
众人当然不会拒绝,双方开盘。“啪”“啪”的落子声间响,那棋仙落子极快,白子刚落,黑子便紧接而至,仿佛不需思考。反观白子一方,却每每纠结良久。五人额上冒出细细汗珠,冥思苦想,每一子落下都商量许久,端是谨慎无比。双方棋力高下,显而易见。
对手毕竟是终生浸|淫棋道的棋中仙,小风等人棋艺再好,也难敌此道王者,下过近百手后,白子先前所占优势已荡然无存,小风等人思考的时间也越发长久。但自古有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五人虽下得辛苦,但集思广益,倒也时有妙手,虽优势不再,却出人意料地没落下风。
又下过近二十手,战况愈发紧迫,棋仙忽连着两着妙手,竟同时征吃两处白子,一时白子陷入大困,这两处白子若被吃掉,白子便无力再回天,板上钉钉输定。
五人一身冷汗,这两处征吃|精妙之极,太难解了!
时间流逝,五人如木雕般站着,紧紧皱眉,苦思对策。小风有意无意地往旁边的小七瞟了一眼,希望能得他指点,她对那有意帮助众人的青袍青年很有好感,觉得这弟子要比师父顺眼得多。可惜那青年也在皱眉,显然也陷入了沉思。
小风有些失望,只得重新将视线落回棋盘。
正当众人无计可施时,一缕渺音忽然飘入小风的耳朵:“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
小风被惊的一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是谁?谁在帮他们?她下意识往小七看去,那男子却惊疑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她目光如电,扫向四方,榭内只有他们八人,榭外风平浪静,一切如旧,凭她眼里,竟看不到有任何可疑的人或物出现。
那缕渺音似极远,又似极近,便如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一般,声音低沉沙哑,好像被人掐坏了嗓子似的。
“姐姐,你怎么了?”灵儿惊讶地看着她,不解问道。
小风强自镇定,掩去了面上异色,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没事。”她盯着棋局,沉吟片刻,拈了白子在手,依渺音诗中暗示,往二二路点去。
“妙哉!”一子落下,在旁观看的小七忍不兹彩出声,神情极是兴奋,他旁边的小五虽然不如他一般激动,也是连连点头,出言赞道:“好一手一子解双征。以征解征,借劫酿劫,这一着一子解双,直可与人界唐时顾师言力挫东瀛王子的‘镇神头’相媲美!”
小五口中的“镇神头”,倒是有一番来历。那人界唐朝时间,唐宣宗时,东瀛国王子来朝,其善围棋,唐宣宗乃令当时第一国手顾师言与之对弈。两人下至第三十二|手,顾师言被王子一子双征,陷于困境。顾师言怕有辱君命,汗手凝思良久,方敢落子,竟一子解双征,谓之“镇神头”。东瀛王子瞪目缩臂,只得推盘认输。
棋仙见小风出此妙手,大感惊诧,不由上下又打量了一番小风,凝神思索了片刻,落子一夹,卡住白子。
小风沉思少顷,一子落于四二路。这一子点下,白子已然无忧。五人看着比先前明朗的局势,长吁一口气,暗自抹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