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想骑毛驴,到江湖去(三)
山脚下,红妆剪影与昏沉黑影焦作一团,但不难看出这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丑石正以一息三尺的势坠走连连,陈茯苓的眸中隐隐喷着两股无中生有的怒意,手中软剑似青蛇盘绞,不遗余力。
山巅上,老人斜瞰。
倘若世子在此,定会认出这位便是此前在两仪湖旁以杏花枝垂钓延山的守山人,在这儿,老人还可以称之老庭主。
与山中垂钓的模样无甚变化,老庭主的面貌早已被岁月用皱巴巴的纹路给定格——风轻云淡又饱经风霜,似乎早已看破世俗。
老庭主撅了撅被胡须掩住的嘴,面无表情,喃喃自语道:“看来这女娃娃并不打算给老朽几分薄面哪。”罢自顾自地愣了神,又深明大义地点零头,“也是,事儿闹的,唉,确实也是怪老朽,可老朽也是逼不得已呀…”
罢,老庭主陷入了短暂而深沉的回忆,眼眸中多了几分慈祥,不多时,回过神来,忽地一个虎跳,任谁也难以想象那腰板弯得近乎要折断的老人,竟能跳得如此之高如此之远,一跃便从山沿边来到了山间的一处洞口,然后一路乎溜溜地往洞内跑一路破口大骂。
“臭子,老朽一抬眉毛就能知道你今要放甚样的屁,你真当你这几下伎俩能骗得住老朽?你还不快快给老朽起来,老朽的侄儿可要被你那女娃娃给打死啦!”
里头躺在床上用被褥捂着头佯作呼呼大睡的,正是南庭当代大弟子徐喂虎。
老庭主的脾气可并没有什么好口碑,这不,徐喂虎立马挨了一顿以“师祖的厚爱”为名的毒打。
从洞口跑到洞内,以及一顿九九八十一下拳脚相加的毒打,一共所花费的时间就是上头老庭主那段话的时间。
打完刚好完,一字不多,也一息不差。
徐喂虎焉焉巴巴地坐起来,耸拉着脑袋,但两眼精神,阴阳怪气地道:“您老人家身体好,您老人家自己个儿去嘛。”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再是一顿“师祖的厚爱”的毒打后,老庭主两只枯瘦的手臂插着腰,吹着胡子怒狠狠地骂道:“怎么的你子想造反哪?老朽还不动你了哪?”
其实徐喂虎对“师祖的厚爱”早已习以为常,自打被师父关进后山以来,哪不挨这顿打都会吃不下饭,就算吃也不香。除了头几痛得走不了路外,之后的徐喂虎已经几乎免疫了……但几息里就挨了两顿,徐喂虎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痛感的。
“哎呀,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徐喂虎晃了晃脑袋,“那号人物是徒孙这种货色能拦得住的吗?”
老庭主猛地又是一脚踹过去,并不是一下子踹飞,而是正巧将徐喂虎从衣襟上勾起来,然后以脚心为中心点一个旋转,将徐喂虎给踢出了山洞,嘴里喊道:“老朽管你那么多屁事,反正是你造的孽,滚去把老朽的侄儿带回来!”
徐喂虎的身影如同一只滑翔的苍鹰,以急速窜出山洞,再以一个形同月牙的弧度朝山脚下落去,顺着身影看去,所要落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陈茯苓与丑石交手的地方。
陈茯苓用余光瞥了眼朝这边坠飞而来的身影,想都无需想也知道是何人,但知晓了徐喂虎前来劝架的陈茯苓却以更恐怖的气势杀向丑石,这时候的丑石早已被软剑刺得遍体鳞伤,毕竟是以空手接白刃,哪怕是实力相当也并不吃好,更何况是当下毫无招架之力的局势。
山门处的世子亦注意到了从而降的身影,隐约能猜到来者应是徐喂虎,但转眼便被陈茯苓忽然暴涨的气势给吓得吃了一惊,赶忙回过神朝陈茯苓看去。
心中稍一盘算,陈茯苓这势头看着并不像是对丑石的,更像是对赶来的徐喂虎的,难道这二人之间有什么仇事吗?
徐喂虎在下落过程中理了理衣裳,其实他哪里能不知道丑石在山脚下与陈茯苓交手,但碍于心里的闷闷之意,徐喂虎一直在犹豫不定要不要出面,最后心烦意乱,索性继续装睡,心里祈祷着老庭主亲自出面把陈茯苓给打发走。
但事与愿违,该来的还是来了,既然没法躲,那就只能逆来顺受了呗,于是在空中徐喂虎把自己稍微整理了一番,不知是什么在作怪,心中竟有忐忑起来。
可来都来了,也感受到了陈茯苓刹那间暴涨的气势,总不可能看着丑石替自己挨揍至活生生被打死。
徐喂虎两腕一翻,脚下宛若生了风一般,在半空中忽然一个急停,随后两脚朝前缓缓一踏,以近乎消失的方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只留下一道稍逊即逝的残影,眨眼之间便出现在陈茯苓面前。
徐喂虎并非直直冲向陈茯苓,而是在半空中转了个弯,从世子身旁经过的,还留了一句话。
“喂虎替丑石给世子殿下赔个不是,失礼了。”
世子呆若木鸡,心里浮现了一句前后矛盾的话——山脚下,身旁缓缓飘着一阵疾风。虽然听着有些不对,可再没有能比这句话更能形容世子此刻的感受的话了。
徐喂虎本意是想从陈茯苓的背后攻击,从而使陈茯苓回过身将矛头指向自己,但哪里料到,眼看着徐喂虎马上就要一拳狠狠地打在陈茯苓的后背上了,陈茯苓仍是无动于衷,或者视而不见,反而是以更凶悍的剑法朝丑石挥砍,最后一下更是以一剑逼向丑石的喉咙,势在取命。
徐喂虎见不妙,情急中怒吼道:“你疯了吗!”
陈茯苓没有理睬。
“嘭——”
徐喂虎并没能收住拳,收了丑石会死,陈茯苓也没有回头,但也没能刺向丑石的喉咙。
陈茯苓被一拳砸得先是后仰再是前屈,朝前扑出,秀口中缓缓吐出几缕猩红的血,身子微颤。
徐喂虎眸中的怒意瞬间被惊吓给覆盖,惊吓的来源一时半会儿徐喂虎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本能反应般迅速朝前奔走,顺势从背后将前颇陈茯苓抱着,再一个转身挡在陈茯苓与丑石中央,努力平缓了下情绪才朝丑石道:“你回山里去,快去。”
在以前的各种交手中都未曾有人敢真对丑石起杀心,大都只是以切磋为主,但这次不一样,丑石也确实是被陈茯苓刚刚那股气势给吓怕了,呆呆地杵在原地,良久后才反应过来徐喂虎刚才与他讲了话,赶忙转身朝山上跑。
徐喂虎这才缓缓回头,心有不安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怀里的陈茯苓。
陈茯苓并没有昏厥,很清醒,那不过是一记重拳罢了。
此刻,陈茯苓两眸清澈地看着徐喂虎,眼眸中水波荡漾,不出涵盖着些什么,更似五味杂陈。
四目相对,这深山里的腊月好像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冷了。
良久,陈茯苓眼角滑下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