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宽厚
刘铭慨然道:“恪儿虽性情温雅待人宽厚,但由于才华出众名倾于世,难免要遭人嫉恨,朕此生愧对杨妃、刘恪母子,你以后遇事要宽待他二人。”说完他不放心地望着刘彘。
“父皇是怕三哥会成为那可悲的曹植吗?刘彘是绝不会做那无情无义的曹丕的!请父皇放心。”刘彘断然道:“刘彘理应善待自己所有的亲人以至大唐百姓。”
刘铭微笑着点点头,又道:“你是朕诸皇子中最仁厚善良的,父皇将帝位交予你……放心!不过假若你三哥日后有谋逆之心,你……决不可姑息!”说着他又叹息了一声。
“父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刘彘问。
“雉奴,你是不是很喜欢媚娘?”刘铭一双眼睛炯炯望着刘彘。
刘彘汗如雨下。
刘铭缓缓道:“袁天罡预言刘唐三代之后会有女主出,并暗示这个女人就在太极宫,而且姓‘沐’……”
刘彘大吃一惊,他害怕倒不是‘女主出’,他担心的是父皇将如何处置沐葵。
只听刘铭道:“朕死后,你就让沐葵和朕其她未生龙子的嫔妃一起到感业寺修行吧……”
啊?刘彘大吃一惊。
“你下去吧,宣杨妃来见朕。”刘铭声音极其微弱,但眼中却闪烁着炯炯的光芒。
刘彘含泪去传杨妃见驾。
当杨妃满面泪水走进大殿时,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一代大帝刘铭已经处于弥留之地,她扑上来叫了一声“铭――”就已经哽咽说不出话了。
刘铭颤抖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杨妃柔软的发丝,问道:“恪儿……还没有回来吗?”
杨妃道:“大约正在回京途中……陛下一定会看到他回来……”
刘铭叹息了一声,道:“朕……恐怕等不到恪儿回来了……”
难道他已知道了事情真相?杨妃心中惶惑不已,但她在此情状下又怎能将真实情况告知与他?
“朕……对不起你们母子……”刘铭说到这里语音竟有些哽咽了。
“陛下……”杨妃从未见刘铭流过泪,见此情景心中极为惊恐。
“恪儿是刘唐最优秀的子孙,朕一直想让他承继朕的帝业……但朕虽为天子,有些事却无能为力……”说到这里,刘铭苍凉的眼中那颗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滑落。
“陛下!”杨妃哽咽道:“是恪儿没有帝王命,陛下不必自责。况且恪儿现在远离了京城,也就远离了残酷的政治杀戮,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世上,臣妾也就满足了!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的呢?臣妾谢陛下让恪儿回到自己的封地!”
“朕已留下遗言让恪儿做司空……”刘铭道:“朕不能给恪儿整个江山,朕要给他应得的名分。”
杨妃含泪叫道:“陛下……”
“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恪儿和雉奴了!雉奴性情仁弱日后恐不能掌控整个朝堂局面,但朕于几日前提议换刘恪为太子又遭到长孙无忌的反对,事到如今朕已无能为力……而恪儿……我的恪儿……”刘铭胸中似有一团气体在膨胀,一时里竟喘不上气来。
杨妃惊叫:“御医!御医……”
刘铭用倦身力气对杨妃道:“朕负罪你和恪儿三十年,朕这一走,从今后一切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朕……朕在阴间亦会为你和恪儿祈福……”
当下传诸嫔妃来见。奇怪的是徐惠竟然不在其列。
最后关头终于来了!
刘铭喃喃叫道:“恪儿……青雀……”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滑下……他的眼前幻化出父亲刘渊和皇后长孙无忧的肖像来,但紧接着就是丹儿,他的嘴角动了一下,似乎要喊出些什么,但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众人看到他们的皇帝弥留的眼睛仿佛是要在空中抓住些什么,但转瞬间就像一簇烛焰般熄灭了!凑着灯烛人们依稀在他脸上看到了淡淡的微笑……
焰听风来动,
花开不待春。
镇下千行泪
非是为思人。
“陛下――”杨妃惊叫道。
御医战战兢兢凑上来在刘铭鼻息处探了一探,惊叫:“陛下他……已经仙去了!”
众人扑倒在地哭成一片。
“铭――”有女子声音传来。
众人皆回首望去,但见凄清的大殿外缓缓走过来一位如娇花照水般的美人。
只见她穿了一件大红的曳地长裙,乌玉般的头发挽在脑后,身姿妙曼,步态婀娜。此时橘红的烛光正映在她脸上,她的脸泛出无限的娇羞与喜悦。
啊?她是徐惠啊!
直到今天人们才发现徐惠竟然可以这么美!什么?她竟然叫他“铭”!她大概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叫过――因为敬畏因为娇羞,可现在――她在他死后,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了!叫得这样羞不自胜――一如初恋情人般的甜蜜。
徐惠从容地穿过众人惊愕的目光,来到刘铭的身边,微笑道:“终于解脱了!”随着这句话,她缓缓地朝他身边倒去……
“不好,徐冲容服毒自尽了!”御医惊叫道。
众人为这一意外出现的情景而惊异,一起痛哭起来。
杨妃欲哭无泪,全身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但她在心里狂叫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有恪儿呀!
“姐姐,姐姐――”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了过来。
众人皆回首望去,但见门口有个娇小秀丽的少女哭倒在地。
杨妃认得,那正是徐惠的妹妹徐婉芷,心头不禁一酸,忙叫人放她进来。
这一年徐婉芷还只有十五岁,她一年前因父母双亡被徐惠带入宫来,徐惠一死,她在这个世上可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杨妃见徐婉芷身世可怜,就将她留在了宫中同住。
灵堂上众人哭成一片,正在这时有内侍来报吴王回来了。
肃立的沐葵听到此言顿时心中一颤,一双眼不由得朝门外望去……
一片洒落尘世的阳光中款款走进来一位身着孝服的青年男子。
只见他玉树临风衣袂翩然,一件极其普通的孝服也难掩其高贵的气质和夺人的风姿!漆黑如缎的长发被一根细细的银色缎带系住在身侧凛凛拂动,丝丝缕缕拂动的的发络中衬托出一张沉静俊美的脸;他的脸此时在纷繁芜杂的环境中泛出隐隐的大理石一般的光泽,剑眉星眸唇吻坚毅,在其中又显示出一种脱于尘世超于年龄的从容与淡定。但沐葵看到笼罩在这所有表象之后的是――令人震颤的伤痛……
一片静默中,长孙无忌对刘恪道:“殿下怎可佩剑进入皇家灵堂?”
刘恪在长孙无忌惊诧的目光中穿行,一路款款走到父皇的灵前,拜祭过后,才缓缓回过头来,对长孙无忌徐徐道:“我这是斩妖除魔之剑!”
长孙无忌就见刘恪凛然的脸上一双星眸透出一股肃杀之气,禁不住心头一颤,垂下头来。心里却在恨恨地想:今日且不与你这小子理论,待到日后你的把柄抓到我手中,嘿嘿……
“三哥――”高阳公主终于喊出了声,并朝自己最亲近的哥哥扑了过来。
刘恪低声问高阳公主:“丽华,母亲呢?你有没有见到我母亲?”
高阳公主道:“杨妃娘娘自父皇去世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才刚晕倒……”
“啊?母亲晕倒!”听到此处,刘恪大惊失色!
沐葵走过来道:“吴王殿下,奴婢知道杨妃娘娘去处,沐葵侍奉您到娘娘那里去。”
刘恪望了沐葵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一路出了大殿,二人继续往前走。
“太子是不是也在我母亲那里?”刘恪问沐葵。
沐葵道:“是啊。先皇驾崩,太子这些时日可累坏了!”
沉默半晌,刘恪终于问:“雉奴待你如何?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承诺?”
沐葵心中一痛:“他……一向待我很好。”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即将入感业寺为尼之事。
刘恪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雉奴是我们兄弟中最善良仁厚的,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有负于你。”
沐葵望了一眼他熟悉的脸,禁不住低声问:“殿下此次来长安实属不易,从此恐怕再难相见,殿下就不想再说些别的?”说着偷眼往刘恪脸上望去。
他没有说话,脸上尽是决绝与凛然。
“恪儿――”远处杨妃惊喜地叫道。
刘恪猛地抬起了头,看到杨妃在刘彘的陪同下正朝自己走来,他惊喜地迎上去,叫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刘彘走过来心疼地对沐葵道:“媚娘,看你为父皇的事累得容颜憔悴,我在这里替他老人家谢谢你了!”说这就要向沐葵致意,沐葵慌忙拦住了:“哎,别!”
刘彘在沐葵手上捏了一下,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刘恪朝自己走来,他在心里笑了一笑:三哥!英雄一世的三哥!你可是从来也不会想到我――一直笼罩在你耀眼光环下的雉奴,有朝一日也会让你匍匐在我的脚下甘拜下风!想到此处,刘彘心里像是被扎进了一棵刺:啊!你让了一个女人给我也就罢了,现在我未来的皇位竟也是你让给我的吗?你一向做我前进中的航标也就罢了,可现在竟然还一直冠冕堂皇地压在我的头上!想到这里,刘彘的眼不偏不倚地投向刘恪的脸。
但见刘恪沉静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笑意:“雉奴……”
刘彘拦住刘恪的话,道:“吴王,从今后你是否该改一改口了?”
刘恪愣了一下,随即道:“我是该你叫‘太子殿下’还是该称你‘陛下’?”
此时杨妃匆匆赶了过来,对刘彘道:“太子,恪儿旅途劳顿口不择言,有冲撞处还望见谅。”
刘彘道:“娘娘不必客气!我跟吴王是最好的兄弟,怎会跟他计较?”说着笑着拍了拍刘恪的肩。
刘恪愣住了。
刘彘对沐葵道:“吴王已离京十年了,媚娘想必有许多话要对他讲,有什么就快与他讲吧,不然待到了感业寺,以后恐再难有见面机会。”
“什么?感业寺!”刘恪惊叫道。
事已至此,沐葵只得低低道:“先皇遗诏,将沐葵与其他嫔妃一起遣送感业寺为尼。”
刘恪半晌无言。
刘彘对杨妃道:“杨妃娘娘,我们先去父皇灵堂吧。”二人离开。
“媚娘,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刘恪摇着沐葵的肩道。
沐葵的眼泪夺眶而出。
刘恪看到在微风中颤抖的沐葵,心中一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嘴里喃喃道:“早知如此,十年前我就该把你带走!即使跟着我到江南零碎受苦,也远比到寺庙中作姑子要强许多!可是这世上可有后悔药?”
沐葵情知过去的已经不能再回来,她的内心十分伤痛,嘴上却道:“太子已发誓一定会娶沐葵为妻。等到他做了皇帝,还有什么不可以实现的?”
刘恪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喜悦,嘴里只是自语道:“现在我若向太子讨你过来,不知算不算晚?”
怎么可以?怎么能不晚?沐葵在心里嗟叹着,嘴上却说不出话。
秋风是这么凉啊!
刘恪牵了沐葵的手,迎着落日的余辉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脸,嘴里道:“十年啊!足以把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一个世故的青年!可是,一颗心却永远也不会变!”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修饰和表白,但沐葵听了却只想哭……
“恪――”沐葵娇怯地叫着他的名字,深深地望着他――仿佛怕他又像十年前一样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年啊!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刘泠然笑了:“怎么弄的和生死诀别似的?”一拉沐葵的手,道:“走――我们随便走走吧。”
他似乎是忽然想起一件极其有趣的事,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沐葵笑问:“笑什么?”
“假如雉奴做了皇帝,你又成了他的皇后,那我可不就是你的臣子了吗?”他的一双星眸烁烁放光,仿佛是为自己这一奇特的想法而感到有趣。
沐葵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到了那时,我就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称臣,而我就高高坐在朝堂之上,偏偏不说‘免礼平身’,就是要让你多跪一会儿_哼,看你这个一向高贵不凡的吴王殿下怎么匍匐在一个当初的小丫头的脚下诚惶诚恐。”
“哦,好狠的心啊!”他笑道。
“哼哼,我也想尝尝凌驾在高贵不凡的吴王殿下之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沐葵笑道。
刘恪笑道:“到了那时,我就甘愿匍匐在你的脚下。”
沐葵忽然意识到他俩的谈话其实是太离奇的,就止住了话语,搂住他的肩,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前,贪婪地闻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好久,才道:“以后真的不能再见面了吗?”
只听他笑道:“父皇身后事还需很长时日,我们……就一直在一起。”说到父皇,他又难过起来:“唉!父皇去世,我竟然有心情在此谈笑!”毅然回过身要往灵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