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断臂

虹销雨霁,彩彻云衢,此刻的京都,一片祥和,有几分朦胧,又有几分的湿润。

她同则鸢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举目眺望着车外的情景,街上人流很多,车水马龙,主城道上尽是繁闹昌荣。

车夫轻车熟路,马蹄腾腾,不一会儿,便到达了目的地,不是那京都街市之中的繁盛,而是那专收难民的一片平地,枯木堆建成的木屋,仅仅只能遮风避雨,并无其他特别用处。

她轻盈的跃下马车,拍了拍手,举目思量着这番情形,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让她的眼底蕴着一丝悲戚,眼前尽是萧条无依。

竟不知前几日拨的赈灾款项去了何处,又到了何人囊郑

这一座木屋之中,挤着数十个难民,哀鸿遍野,狼藉满目,被朔风吹得寒寒而栗。

仅有三四个孩在这破木屋中裹着被褥,其余之人皆倚在草地土堆之上,以而盖,以地为舆。

衣裳破漏不堪,满身泥垢,看不清容貌,只知瘦弱枯骨,卑微到了尘埃。

这一刻,她可真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她沉默着,目光黝黯,不见其底,再而缓步上前,空因雨后被蒙上一层氤氲的冷雾,显得凉意彻骨。

只若瞧见眼前的惨败不堪,便会想起那群朝堂之上的衣冠禽兽。

她逮住一个难民,十指扣得愈发紧,怒气显然要溢出,却仍故作冷静的同他道:“前几日分明拨了银两赈灾,为何你们还是如此缺食无衣,食不果腹。如若有难言之隐,尚可同我言。”

“您是官府的人?”一个莫约六七十的老者,上前打量了贺琅玥许久,疑惑道。

“我乃是宋南归的手下,今日前来,本欲是瞧瞧这难民安顿的如何。”贺琅玥点零头,眸光更是冷厉,险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今一见可真是扎了我的眼,贪官污吏,理应处死!”

贺琅玥目光锐利,嘴角微颤,心底不知何情绪,反而觉着有些可笑。

上个月她刚派人端了那兵部侍郎的老巢,如今竟还有人敢顶风作案,私吞赈灾款项。

她贺家的子民,何人敢动。

言罢,便有七八个难民循声而来,纷纷跪地叩拜。

有的哭诉,有的呐喊,惨淡的不可一物,泪水已然决堤,仿佛要将贺琅玥淹没了一般,如海浪席卷而来。

“人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一个老妇人神色凄寒颓靡,双目红的生疼,呜呜咽咽道,“饶丈夫,为了给我们母子二人留口口粮,饿死在了这一片荒野。人与饶儿子,如今仅凭百里大侠那几袋米度日。奈何,京都中,沔西难民上百人,这几袋米只是杯水车薪,再撑也撑不过明日。”

话落,贺琅玥一扬眸,怒意终究是控制不住了,森怒余愠,如山峦拔地而起,明晦不定的色,将她那一袭男子装扮蒙上了一般神秘的色彩。

“动我贺家子民者,自当血债血偿,以命抵命。晚些时候,我会遣人送上几袋米先填饱肚子,这几日定会有人前来赈灾。”她面部的线条僵硬,指端颤着发抖,扣住双拳,血丝在她的眼里满眼,直至溢于眸郑

“大饶恩典,摄政王的恩典,缺铭记于心,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在所不惜。”老妇人哭的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似喜极而泣,拉着贺琅玥的衣角,抽噎道。

“何人这般气焰张狂,还贺家的子民?真以为自己是当今圣上了。”恍惚间,耳膜中穿入了一道刺耳而又张扬的话语,言语中带着轻蔑与不屑,是个少年的声音。

贺琅玥蓦然一怔,猛然回首,不偏不倚对上那少年的目光。

少年策马而来,扬鞭而落,身着一袭黑色劲装,面容硬朗,腰配长刀,瞧着这面相便不似个好人。

连言语间,皆透着一股子痞子恶棍的气息。

横眉,冷目,张扬的不可一世。

这京都唯独只有那兵部尚书之子谢君沉敢如此放肆了。

烧杀抢掠,杀人放火,本以为捣毁了兵部侍郎的老巢,杀鸡儆猴,那谢君沉也会收敛一些,未曾想还是这般张扬放肆。

细细瞧来,这谢君沉与那兵部尚书谢樊还是有几分神似,同样的张狂不羁,同样的不分尊卑。看来,是要让他知晓何为君臣了。

谢君沉环手打量了片刻,原本只是觉着可笑,转而间眸光一亮,一股痞气上头。

他纵横秦楼楚馆数年,见过的女子不胜数,她这般装束,这般姿容,一眼便能识破,要怪只能怪她长得太俊俏,不似个男子。

这般看着,还是俊俏女郎。

“哟,竟是个姑娘,恰巧,爷就喜欢这样难驯的野马,若是随爷回府,也许你个妾当当,沾沾福源。”谢君沉环手,挑眉,轻蔑道。

话音刚落,一侧的则鸢显然已经沉不住气了,刚要上前曝露身份,却被贺琅玥一手拦住了。

“你若是再这般放肆,休怪我无情。”贺琅玥冷声道,言语间再无一丝怒意,而是透骨的寒凉。

则鸢盯着贺琅玥,每当她露出如此神色,定然是怒极前的宁静,她已然是许久没有这般神情了。

“一个女人,还能掀出什么风雨?”谢君沉瞥了他一眼,从马背上越下,再道,“你今夜要是不随爷回去,爷便烧了这难民窟。”

谢君沉沉着脸朝着贺琅玥步步逼近,眼底露出一股凛人寒意,湿润的空气中带着腾腾杀意,刺骨般透彻,锥心般寒凉。

然,贺琅玥一步未挪,神色阴鸷,转身与则鸢对视片刻,下一瞬,则鸢猛一抬首,剑锋出鞘,边掠出一道利刃寒光。

谢君沉步子一顿,险些被那道利刃寒光闪了眼,眸中不悦更甚,嘴边轻唾道:“该死的。”

言罢,他举刀上前,两道银光,交接之处,产生了剧烈的声响,似若电光火石,雷云暴雨般的情形。

二人看似不分伯仲,相互压制,但在下一刻,谢君沉骤然发力,这柄长刀生生的将那长剑劈为两半。

则鸢一踉跄,面容惊骇,连周围之人皆瞪圆了眼。

“则鸢,撤退!”贺琅玥见况低声吼道。

听之,则鸢不服气的瞪了谢君沉一眼,弃下这半柄长剑,轻盈一跃,跳出了他的攻击范围,奔至贺琅玥的身侧,贺琅玥一抬手,将她护于身后。

此刻的谢君沉笑的更似猖狂,把她二人视为囊中之物,步步逼近,周围之人面面相觑,胆寒发怵,不敢发出一道声响,安静的似若无人一般。

而此刻的情形当真是千钧一发,剑拔弩张。

直至他与贺琅玥距之毫厘时,谢君沉才扬出一道肆意张扬的笑容,久久才道:“我谢君沉从未失手过,今日也不例外。”

话音刚落,他正巨举臂触及她的双颊之时,谢君沉的身后飞来一柄长刀。

未等她反应,一只胳膊已然躺在草地上,艳丽鲜红的血迹溅在她的衣衫上,脸颊上以及周围的草坪上,此刻的她仍是面色不改,似已司空见惯。

目光远远的落在谢君沉的身后,只见一个男子从不远处策马而来,手持马缰,眼底清冷无物,看不出任何情绪,直至到了贺琅玥身前,才翻身下马。

宋南归着一身狐裘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大氅之内是一袭墨蓝色的长袍,绣工十分细致,腰间依然佩着那一块先帝赐予的凉素石,晃眼的很。

她心底一笑,好一个英雄救美。但她是贺琅玥,性子向来偏执,她只会感谢,却仍改变不了她的任何观点。

“啊——”谢君沉看着那草地上的断臂怔了半晌,疼痛难以掩盖住错愕,不一会儿便回了神,绝望的匍匐在地,疼的在草地上打滚了两圈。

“今日,只是断臂,他日,你若是再敢动她分毫,那便是断命。”宋南归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话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但语气仍是冰凉如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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