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醉酒失态
赵震珩没给叶明昭追封诰命，但让人用金丝楠木做了一口棺材给他，还特别恩准将他葬入皇陵，但卫恒替叶明昭拒绝了葬入皇陵的恩赏。
叶明昭膝下无子，只因妻子早亡，余生再未娶妻，卫恒将他葬到了师娘的墓穴旁边。
早在很多年前，叶明昭就在那儿给自己留了一个位置。
那是他深爱的女子，即便他为了昭陵山河独活了数十年，最终也还是要回到她身边，与她长眠于地下。
城中百姓自发为他送行，送出了城，送到了墓地。
墓碑是卫恒亲自题的字，用的是叶明昭教授多年的书法字体，写的是父亲叶明昭之灵，他一生无子，卫恒就是他的儿子！
除了城中送行的百姓，和自愿扛旗的那些学生，这场葬礼其实极简单。
毕竟叶明昭生前就不爱铺张浪费，卫恒自然不会擅自违背他的意愿。
葬礼敲选在休沐的日子，虽然百官没有来送行，但人群之中可以看见很多换上常服的熟悉身影。
一朝太傅鞠躬尽瘁，耗尽了自己最后一点血汗却没有换来一个清明的未来，昭陵上空笼罩的乌云越来越黑沉，谁也不知道这片山河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棺木入土，尘埃落定，一切仪式结束后，众人渐渐散去。
卫恒没走，执拗的跪在地上要把最后一点纸钱烧完，赵琛在他旁边安静的站着，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多余。
纸钱烧完，卫恒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起身以后，所有的悲怆哀伤都藏进眼眸深处，如同绝美的琥珀，再不让人看出任何情绪波动。
“陛下的身体未愈，还有很多事需要殿下处理，殿下不宜在宫外待太长时间。”
卫恒淡淡的劝解，神情比之前要疏冷许多，赵琛心头微刺，只当他是还没从叶明昭离世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并没有介意这点：“今日不谈公事，这些时日你也累了，陪本宫畅饮两坛好酒，如何？”
“殿下……”
卫恒皱着眉还想劝说，赵琛直接抬手扣住他的脖子：“只今日，你我不分君臣，只是同窗。”
不分君臣，只是同窗。
这八个字听起来多好啊，却如同南柯一梦，早就被残酷的现实打碎。
“好。”
卫恒答应，护卫从马车里搬出赵琛早就准备好的酒。
苏问春很有眼力见的和护卫一起退到一边。
赵琛不嫌脏，一撩衣摆直接在叶明昭的墓前坐下，先开了一坛子酒倒在地上，敬了叶明昭。
他都如此不顾形象，卫恒也没含糊，在他面前盘腿坐下。
不用酒杯，一人端起一坛猛灌。
这喝法和漠北军营里的粗野武夫没什么区别，若不是最近压抑得太狠，卫恒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这般豪放的饮酒。
酒是上好的梨花酿，应该窖藏了十年以上，酒香浓郁醇厚，入口甘甜，咽到胃里以后却如同火烧，后劲十足。
卫恒和赵琛都不曾这般饮过酒，一口喝完，都呛得咳嗽起来。
卫恒本来酒量就不好，咳得停不下来，片刻后，眼尾便红得厉害。
“本宫早就说过，鸿远的酒量该练练了。”
赵琛笑起来，拎起酒坛子跟卫恒碰了一下，眉梢上扬，瞬间有了少年脾性，像是在恣意妄为的挑衅。
卫恒也不服输，红着眼睛冲赵琛抬了抬下巴：“殿下的酒量似乎不比我好多少。”说完仰头又猛灌了两口。
灌得太急，有吞咽不及的酒水顺着唇角滑落，将衣襟打湿一大片。
最是克己守礼的卫家公子，失了礼仪风度，湿了衣衫红了眼眶，委屈得如同犯了错被先生打了手板的少年。
老师，学生当着您的面酗酒，您怎么都不训斥学生了呢？以后还有谁会来提醒学生切忌谨言慎行莫要犯错？
赵琛也喝了两口，把酒坛放到一边，忍不住低吼一声：“爽！”
是很爽。
这样大口喝酒，由着酒劲灼烧，后背冒出汗来，酣畅淋漓的感觉着实畅快。
只喝了三口，卫恒便有些醉了，他牢牢记着赵琛刚刚说今日不分君臣，只是同窗，忘了尊卑，腾出一只手揪住赵琛的衣领，眸子带了狠意：“殿下对老师，心中可有愧疚？”
赵琛的酒量比卫恒好不少，这会儿还保持着清明，骤然被卫恒揪住衣领，愣了一下，随即闪过深思，想要拨开卫恒的手，却被卫恒揪得死死的，索性由着他去，神情薄凉的看着卫恒：“本宫为何要愧疚？”
为何要愧疚？
因为他更信赖魏诤疏远叶明昭，因为他多次顶撞叶明昭，因为他在叶明昭病中很少去探望，因为……
卫恒有很多很多理由可以说，但赵琛的语气过于冷漠理直气壮，卫恒有些惊愕的睁大眼睛，像是被他这句反问震得不知所措，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你觉得本宫对他不够好吗？鸿远，你别忘了，本宫是太子，这世上能让本宫守灵的，除了父皇母后，本不该有其他人的。”
言下之意是，他能为叶明昭守灵三日，已经是仁至义尽。
不是这样！
卫恒想反驳，却因为醉意慢了一步，赵琛抢先堵了他的话：“你不要说他对本宫很好这样的话，他至始至终为的都是昭陵的将来，他费劲心力教导的是昭陵的储君，若储君不是本宫，是老二或者老三，他也会尽心教导他们，他对本宫那些好，从来都不是因为本宫是赵琛！”
赵琛的声音微微拔高，最后两个字带了火星。
他想让人记住的，是赵琛这个名字，而非一出生就被注定的昭陵储君。
卫恒眼眸颤动，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那点醉意瞬间消了大半，整个人都变得清醒。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赵琛心里是这样想的。
叶明昭的确是因为他是储君才会教授他那些东西，但昭陵的储君从来都只是他，怎么会变成其他人？
若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储君的话，那些忠孝礼义学来又是做什么的？
在这一瞬间，卫恒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可笑极了。
在赵琛眼里，他们的同窗之谊是不是也一样的虚假，只是建立在储君这个脆弱无比的称号之上？
失手打翻坛子里剩下的酒，卫恒垂眸掩下眸底的情绪，抬手捏住眉心：“请殿下恕罪，微臣醉酒失态了。”
明明说好今日不分君臣，他却在还未尽兴的时候把人拉回现实。
赵琛的脸沉了下去，将手里的酒坛丢出去，砸到一块硬石上碎裂成渣。
“卫大人既然醉了便早些回府休息吧！”说完起身拂袖离开。
卫恒坐在原地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缎面的厚底长靴走到他身边，跪下磕了三个头。
梦一样的，卫恒听见那人轻飘飘的问：“卫大人，这样的储君，值得你效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