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谁所愿
“老师？”
卫恒愣了一下，快步从牢房走出，一出去便看见自家恩师穿着披风，抱着暖炉，脸色发白的站在外面，见他出来，叶明昭眼睛一亮，一张口却是剧烈的咳嗽。
卫恒一惊，忙上前扶住叶明昭，帮他拍着背顺气。
“这个时辰老师怎么来了？”
叶明昭身为太傅，向来主张克己守礼，宵禁以后没有陛下诏令，基本不会外出，今天都这个时辰了，却还出现在大理寺，也不怪卫恒惊讶。
而且幽冥之战战败后，他生了一场大病，这一病病了大半年，绵延至今，竟是丝毫不见好转，反倒像是把他的身体挖空了一般。
叶明昭紧紧抓着卫恒的手，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深吸两口气，第一句问的却是：“苏家那位孤女可还活着？”
“还没死。”
卫恒淡漠的回答，只是没死，活不活得下去就不一定了。
叶明昭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眼眶微微发红，却很快平复情绪，松开卫恒，抬手理了理衣衫。
六岁启蒙，叶明昭带了卫恒十四年，两人熟悉得不行，他这一抬手，卫恒便知道他有正事要说，下意识的挺直背脊。
“鸿远，为师这些年待你如何？”
“倾囊相授，绝无藏私！”
卫恒毫不犹豫的回答，叶明昭点点头，唇角带了一丝笑：“你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学生，我教你的时候，只希望你好，从来没想过要图你回报什么。”
“老师大义，学生万不敢忘！”
卫恒立刻谦卑鞠躬行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敬爱叶明昭甚至远远胜过自己的父亲。
“鸿远啊。”
叶明昭叹气，忽的一撩衣摆，竟是要屈膝在卫恒面前跪下，卫恒大震，眼明手快的将他拦住，嘴里惊道：“老师这是何意？学生折寿十年也承受不起啊？”
叶明昭不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开口：“鸿远，为师想求你一件事。”
他这一生正直坦荡，从没为什么事折过腰，卫恒见他如此，一颗心好像被放在滚油中煎炸：“老师想做什么，但说无妨，学生一定倾力而为！”
“苏家孤女乃为师挚友之后，为师不求鸿远护她周全，只求……莫要取她性命！”
这要求低到极点，但卫恒与苏问春无冤无仇，为何要取她性命？
卫恒刚要反驳，突然想到自己今夜的所作所为，脸上有点发热，一撩衣摆在叶明昭面前跪下：“学生今夜确实有些情绪，审案时公私不分，愧对老师教诲！”
他天资过人，看似温润淡泊，实则骨子里满是傲气，不肯落于人后，这性格好也不好。
叶明昭掩唇咳了两声，伸手将他扶起来，哑着声道：“鸿远，为师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这世间是非纷扰太多，需要你自己用心去看，很多事也需要你自己去做抉择，无论最终如何，为师都希望你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叶明昭把自己的内心和黎民百姓放在了前面，却没有说一直以来教导叶明昭那句话：无愧于君。
卫恒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掀眸却见叶明昭眸光清冽，坦荡磊落，便将刚冒了一点头的疑虑掐灭。
“老师，方才苏时寒夜深案犯，案犯情绪激动，气息幽微，学生擅自请赵老太公来大理寺诊断，发现她情况危急，老师便是不来，学生明日一早也会在朝上向陛下禀明情况，您无需太过担心。”
卫恒主动说明情况，有了叶明昭的请求，被苏时寒压了一头的郁闷已经算不得什么。
“明日我会附议，鸿远只需如实禀明，其他不用再管。”
叶明昭说着深深的看了卫恒一眼，那一眼饱含太多意味，卫恒隐隐觉得明日他不仅仅是附议这么简单，却又惯性的不敢提出疑问，只能点头。
叶明昭身体虚弱，卫恒亲自将他送出去，挂着叶字灯笼的马车安安静静停在外面。
夜露深重，已是三更。
“就送到这儿吧。”
叶明昭低声说，轻轻推开卫恒的手，卫恒想将他送上马车，他拒绝的摇头：“回去吧！”
莫名的，卫恒觉得他上了马车不是要回家，而是要走上一条不归路。
那路上满是妖魔鬼怪，道路崎岖曲折，一不留神就会丧命。
卫恒目送叶明昭离开，等他快要爬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开口：“老师，您觉得苏郡守真的投敌叛国了吗？”
叶明昭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片刻后掀开车帘钻进马车。
他说了，有些事，要卫恒自己去看。
马车往前驶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受了点寒气，坐进车里叶明昭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太狠，甚至压过了马车声，黑暗中，一只手递给他一块折叠整齐的绢帕。
帕子棉软，带着股子好闻的檀香味，叶明昭接过掩唇，嘴里很快尝到一片腥甜。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一病，怕是好不了了。
“明日，你有几成把握？”
叶明昭问，脑袋被马车摇得有点发晕，放松身体靠在马车壁上，然后听见那人清冽低沉的回答：“八成。”
八成把握，算是赢面很大了，叶明昭却开心不起来，握紧手里的帕子沉沉道：“若那两成占了上风，我会想办法！”
他据理力争也没能阻止幽冥之战的爆发，如今又能想什么办法？
无非是拼着这具病躯不要命，让帝王警醒罢了。
为臣者的责任不就是在于此吗？
马车陷入沉寂，只剩下叶明昭粗沉的呼吸和马车发出的吱呀声。
良久，黑暗中才传来一句：“好！”
与此同时，洛陵茶楼，天字一号雅间，一个身着墨蓝色锦服，裹着黑色披风的男子负手站在窗边，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夜色笼罩下静谧的皇城。
“照你所说，苏时寒当真想要那女人的命？”
跪在他身后的黑衣人越发垂下脑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是吗？”男子勾唇，眸底噙满冷幽的笑：“那就看明日会如谁的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