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黄忠就范
男子的声音清冷软糯,听上去轻飘飘的没有力道,却叫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个哆嗦。觉得心中忽然就被一块大石给堵了,沉重钝痛,似连呼吸都不能。
“啪!”
黄忠将惊堂木重重拍了下去:“本官再不会被你这反贼迷惑,来人啊!将他压入大牢,择日押送京城交由刑部关押审判!”
“大人若想杀小人易如反掌,但您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要弄清楚黄老身亡一案的真相么?”君青蓝面无惧色,半点不曾慌乱:“小人已经说过,这本族谱便是本案的关键。大人不等小人将话说完,就急急要将小人收押,该不是心里面有鬼,不敢让小人再说话吧。”
“你这逆贼!你血口喷人!”黄忠怒喝着,眼眶通红,目眦欲裂。
君青蓝沉默不语,眸色清明。我就是血口喷人,怎么样?
黄忠胸膛剧烈起伏,半晌不能言语。他这一生里,从不曾瞧见过如此胆大的犯人。
“黄大人。”定国公瞧着族谱,声音复杂而沉重:“他如今已在你掌控之下,既然口口声声说冤枉,不妨听他将话说完吧。”
定国公瞧着君青蓝,眸色闪烁。他当然不是可怜君青蓝,也不会在顷刻之间就从讨厌这人变成了喜欢这人,他欣赏的,是节度使秦钰。自打年轻时,他便听说过许多秦家的传闻,对文武双全,才华出众的秦钰和秦昭更是心生向往。
奈何路途遥远,始终不得相见。
当年,听说秦府获罪满门抄斩时,他曾经很是感叹。如今,忽然听到有人替秦钰喊冤,他骨子里是想要听一听的。只当……给这神交已久的故人,一个机会。
定国公这一生里做事严谨而死板,为了家族荣誉他牺牲了所有的血性。然而,姜羽凡却成了他平稳人生里,第一个变数。也因着这一个变数,他的信条渐渐出现了偏差,以至于,多了一句不该多的嘴。
若是在从前,即便他再欣赏秦钰,也一定不会来管今天的闲事。
也正是因为他一时兴起的多嘴,便给君青蓝创造了个天大的机会。
黄忠皱着眉,内心里即便再不甘愿,却也不敢拒绝定国公,只得瓮声瓮气的开了口:“你说吧,若是有一星半点的谎言,本官便将你二罪合一,今日你难逃一死!”
“多谢郡守大人,多谢定国公。”
君青蓝朝他二人行了个拱手礼。这一躬真心实意,虔诚的很。
“请大人仔细瞧一瞧六十三页第三行靠下那一行字。太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秦氏第三代孙秦伯仲出生。问题就在这里。”
“本官自然知道。”黄忠面沉似水,声音也是冰冷的:“正是因为秦家私自用了废帝纪年,才显露了一颗狼子野心。幸而皇上明察秋毫,才得以将这隐藏极深的逆贼揪出正法,以儆效尤。”
“若秦家族谱上真的采用了废帝纪年,小人便不会说他们冤枉了。但,大人若将这本族谱一页页仔细翻看便会发现,整本族谱的纪年都没有半点问题,唯有这一页。郡守大人莫非不觉得,这当中有问题?”
“呵。”黄忠冷笑:“既然是作恶,自然得藏着掖着小心翼翼。若是那般大胆,秦家早就该被灭了。”
“大人说的不错,您也说作恶得藏着掖着。秦氏族谱中涉案这一页位于第六十三页,在这厚厚一本族谱里,这一页不前不后,夹在正中间,又是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么敢问大人,您又是如何察觉出族谱当中的问题?”
君青蓝目光灼灼盯着黄忠,一瞬不瞬。
“这案子当初在管州府也算轰动一时,当中并没有什么隐秘可言。当初本官之所以能够得知秦家族谱中藏着谋反的罪证,乃是收到了一位忠诚志士的留书示警。”
“大人可知那示警之人是谁?”
“本官并未瞧见过他的真容,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全不知晓。但,这似乎并不是秦家谋反案的关键。”
“您说的不错,他或许不是秦家谋反一案的关键,但却是塘虱鱼杀人一案的关键。”
君青蓝吸了口气,朗声说道:“请大人仔细瞧一瞧太和三十六年那一行字,旁边的纸页略微有些细小的褶皱,而且书写的墨迹也比别处要深一些。这情形,大人不觉得有些熟悉么?”
黄忠眯了眯眼,当然熟悉!
君青蓝所说的一切,不正与地下水道图纸上那一处异常,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手法?
“那么,如今大人可还坚持认为,秦家没有冤屈?”
“族谱谋逆一案,早在六年之前已经定论。当初定案时自然也很费了一些周折仔细彻查,岂是你三言两语说有问题就能有问题的事情?”黄忠皱着眉,俨然不打算对此事深谈:“你还是莫要顾左右而言他,言归正传为好。”
“便依大人所言,我们继续来说地下水道。”君青蓝并不辩驳,为微勾了唇角,便顺着黄忠的话说了下去。
“在提到地下水道时,大人始终坚定的认为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事实也证明了,您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大人现在是否能够认定,图纸是被人动了手脚?”
黄忠点头:“那是自然。”
“大人认为,这人私下篡改了地下水道的图纸,是否别有用心?”
“当然。”
“大人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君青蓝忽然这么一问,倒叫黄忠愣了一愣。从一开始,就是君青蓝她自己在竭力证明图纸被人篡改,为了能叫人相信,她几乎使劲了浑身解数。怎么如今大家信了,她倒问起为什么来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黄忠思量着开了口,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既然在私下里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若心中不曾藏私,为何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修改?这般藏头露尾,断然做不出好事。”
“大人高见,小人与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眼底有半明半暗的光闪了一闪。那一抹流光,莫名的叫黄忠心头一跳,有淡淡不祥荡漾开来。
“大人方才说了,私自篡改图纸,定然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如此,篡改的族谱,又何尝不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图纸被篡改,害死了黄老一条性命。秦家族谱被篡改,害死的是上百口的性命啊!大人!”
君青蓝噗通一声跪倒,将额头紧紧贴在了地面上:“请大人明察秋毫,还秦家一个公告,莫要叫天下忠良蒙受不白之冤,就此寒了心。”
“你!”
黄忠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已经彻底被君青蓝话里话外的陷阱给套了进去,无法抽身。但……若要替秦家翻案,他却绝对没有那个胆量。这会子,堂堂郡守已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大人不必觉得为难。族谱与地下水道图纸有太多相同之处,小人相信,两件事情极有可能出自同一人的手笔。只消大人将那绘制图纸之人捉拿归案,此事自然可以真相大白。”
黄忠沉默了,眸色凝重而深沉。
定国公微颦了眉头,侧目瞧着黄忠,等了半晌始终不见那人出声,他便也抿着唇。有些事情虽然他有心,奈何并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事情。有心却无力。
“呵。”李从尧蓦然开口:“看来黄大人多有不便。”
李从尧这话可要了命了。分明在暗指黄忠与私改图纸和族谱的人相互勾结,这要是做了实还得了?陷害朝廷命官,杀人越货,哪一条都足以让他的仕途就此结束。
“当然不是!”黄忠厉声反驳:“本官从不屑做此等鼠辈之事!”
李从尧冷笑:“既然如此,为何不说?”
黄忠冷眼瞧向李从尧。那人以单手托了腮,狭长凤眸半眯着,似对天地万物皆浑不在意。偏偏说出的话却叫人……无法抗拒。他一生钻营,终于成了管州府中第一人。
在这许多年里,他是整个南阳郡第一人,向来说一不二,已经许久,没有人能够给他压力了。即便是在定国公面前,他也从不曾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不过是碍于那人特殊的身份,给他些颜面罢了。
然而,就在刚才。那毫不起眼的男子不过淡然一句话,却叫他感受到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竟然叫他体会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战栗。
这人……能杀了他?!
黄忠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念头给吓了一跳。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杀人,更不可能在管州府的大堂上杀了他。但,他毫不怀疑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那人身上的气息是常年与鲜血为伴,锻造出的血腥杀戮之气。
这人……到底是谁?在如今这逍遥的天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请大人早做定论。”君青蓝缓缓开了口,终于将黄忠自恐惧中唤醒。
“六年之前,向本官提出建造地下水道,并一手绘制水道设计图的人只是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