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归咎

夜色黑沉,挂着两三颗星,小丰巷远离主街,没有嘈杂的人声,可此处乃是花街柳巷,不刻意去听也能听到不远处令人脸红的笑语甜嗓。

路安知道自己跑不掉,心态反而很好,他那日逃脱是借助玉灵石暴涨的力量,不仅让那几颗石头免于沉寂,也让他勉强脱离了萧霁的控制,可此时玉灵石安安静静地躺在绒布袋子里头,他旧伤初愈,难以催动玉灵石发挥功效。

萧霁也清楚当下的境况,自然不着急,只是听他说起萧氏伐韩,心里不免咯噔一下,见他神色哀伤,必然是因为战火受损之人。

二十年前,灵州大乱,各方诸侯群起称雄,纷争不断,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北方激战正酣,战场逐渐南移,灵州京城也陷入危局,无数人家死于狼烟纷争。

“都说韩王暴虐,一心求仙问道,却没有半点仁心,赋税徭役越来越重,百姓于他不过蝼蚁,蝼蚁的性命从来都入不了王的眼睛,路某那时候还小,不懂这些,但如果你萧家的动作那时能慢一点,或许我爹娘还有逃脱的机会。”

萧霁顺着路安的视线看过去,高处的壁龛上头摆着两块牌位,一块是王氏死去的丈夫,另一块却是无字牌位,香炉里面有三炷燃了一半的香,微曲的香柱眼看着就要掉落,那壁龛隐在暗处,只有三颗火星闪着微光。

“大贵族、大官僚之间的争斗,蝼蚁能有多少好处呢?不是韩家的蝼蚁,就是萧家的蝼蚁,没有多大差别!”

萧霁闻言皱眉道:“韩王残暴,路公子却觉得新朝与之相较竟是一丘之貉?”

他并不同意路安的说法,先帝勤勉,瑄王忠勇,如今的少年天子虽没什么大作为,更有太后掣肘,但也只是平庸,却不会鱼肉百姓,路安的这番话,对萧霁而言相当刺耳。

“哈哈哈哈……世子急了,说到底新朝与旧朝,路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他人的命又与我何干?”路安狂笑起来,“我要我爹娘的性命无忧,我师父的性命无忧!正好都是因为你们萧家,他们每个人都要战战兢兢地活着!如果当年你们晚一点破城,我爹娘怎么可能会死?他们本可以顺水而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是你们萧家,趾高气昂地堵了四门,城内无人逃脱。”

“战场凄惨,双方交战,必定死伤无数,你爹娘好生待在家中,两军不会主动叨扰,自会安然无恙。”

“世子的意思是都怪我爹娘非要乱跑?”路安的语气急躁起来,他手中的酒碗都快要被他捏破一般,“世子错了,出不了城,我们全家只能在家待着,可城内大乱,那些丧尽天良的士兵冲到家中胡乱抢夺,手无寸铁的人拿什么抵抗?爹娘护我,路某才侥幸活着,等到师父救我逃出生天,我能活到现在,仰仗着他们的恩惠。”

路安的声音越来越低,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

路安幼时家住小丰巷,因为萧氏围城没能出城,疯狂的韩氏士兵烧杀抢掠一番之后,城内已经一片萧条,战乱之中,个人的生死难以归咎给某一个具体的家族,具体的人,而路安,已经将这一切推到破城的萧家身上,或许他明白其中道理,可在萧霁面前,他才不管所谓的道理,一双眼睛愤怒地瞪着眼前这个萧家血脉。

路安偏偏藏在小丰巷,这里并不是绝佳的藏匿之地,他明明知道萧霁在找他,他还敢藏在萧霁眼皮子底下的原因正是与那无字牌位有关。当年小丰巷死了不少人,战事平息之后,有些流民迫不及待地找一个安身之所,官府要摸排全城,远离主街的小丰巷不会那么快被官府接管处理,许多流民便霸占了这里失去主人的房屋,其中一间便是这王氏的婆家占的,而路安的爹娘早已经葬身火海,尸骨不全,流民可怜,倒也有心,为原来的主人立了牌位,不知道姓甚名谁,却因占了这里的尺椽片瓦,侍奉多年香火。

萧霁了然,他逃走那天是萧氏破城之日,也是路安爹娘的祭日。

“哼!巧得很,我师父又跟你们王府结了梁子,看来我这辈子都要跟萧氏牵扯不清了。”

“你爹娘的死跟萧家还能扯上几分干系,可你师父商玄,就是他自作孽了。”

“是吗?”路安挑了挑左边的眉毛,“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抓到他了。我师父行踪不定,我多年未曾见他,世子怎么就这么确信我知道他在哪儿呢?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会告诉你的。”

“你不知道没关系,但你手中有玉灵石,商玄忘了你也不会忘了玉灵石。”

“路某并非有意刺杀王府别苑里的女人,我不过是想要她手里的图罢了,哼!既然世子不肯让我知道,在下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如果世子一定要杀我……还请世子差人给路家送信,就说我在京中久居,免得他们担心。”

路安此时有种坦白过后的无畏,靠在椅子上懒懒地闭着眼睛,仿佛是已经放弃了任何抵抗,认命地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

萧霁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朝那墙上的壁龛走去,路安警觉,立刻出声制止。萧霁自然是没有搭理他,取了三炷香以敬死者,香灰已经快要溢出香炉,“路公子倒是想得开,在自己家里嫖暗娼,父母在上也能色心饱满。”

“世子又要失望了,激将法对我没用,你今天要么杀了我,要么把我带回去关起来,只是两个都没用,我说过了,我真的不知道师父在哪里。”

“我若毁了你爹娘的灵位,路公子也无所谓吗?”\0

“世子不会的,要不然你们就真的是一丘之貉了。如果你真的毁了这灵位,路某再刻一个便是,父母早踏黄泉,说不定此生已做了天真无邪的孩童,岂会在乎一个木牌,不过是凡人的念想而已。”

“看来我是没办法从你这里知道商玄的下落了?”萧霁踱步走回来,“既然如此……路公子好自为之吧。”

萧霁抬脚出了门,身后传来路安不解的声音,“你不杀我?”

“今夜叨扰,改日再叙。”

屋顶上飘下来一个人影,二人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黑暗中,路安眉头紧皱,萧霁看似放过他,可他此刻心头却涌上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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