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尚阳宫内,慕容冢站在大殿内,四周除了上面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慕容绝外再无其他人。

“关于你这次与月叱国之战,杀降之事朕就不再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

“臣弟,遵旨。”

“你带回来的罪奴朕已经派人送到你的府上了,算是朕赏你的,前几日,宫中大喜,一直没有时间找你说话,这次大捷,你是首功,楚风这次表现也不错,也已经赏赐了,朕想不出来该赏你什么,你说,你还想要什么?”

“谢皇上赏赐,臣弟不敢邀赏,只想要皇上一个赦免?”

龙椅上的慕容绝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眼站在下面的慕容冢,嘴角上翘,一闪而过的冷笑让那双多疑的眼睛燃起一丝光亮。

从龙椅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慕容冢跟前,微侧过身挨着慕容冢问,“你第一次向朕要东西,说说看,你要赦免谁?”

“萧婉。”慕容冢一直低着的头在说出这两个字后抬头对上慕容绝看似平静的眼睛。

“萧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萧正居之女。”

慕容绝脸色微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弟知道。”

“你要朕赦免一个谋反罪臣的女儿?当初能让她活下来就已经是恩赦了,朕说过,她,遇赦不赦。”

“臣弟知道,可是那个萧婉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柒莫。”

“什么意思?”

“皇上有所不知,萧婉在紫青坊因为溺水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救活却发现她失忆了,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情,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性情大变。

后来被一位姓贾的商人买来送到臣弟府上为婢,臣弟多方验证,确定送来的人就是萧正居的女儿——萧婉,也确定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臣弟见其可怜便留她在府上。

可臣弟认为这件事必须告知皇上,皇上以仁治国,对那些大奸大恶之人都施以恩泽,臣弟相信对于一个重生之人也一定会给一个活着的机会。”

慕容绝背对着慕容冢久久无语,突然一声叹息后,转身看着慕容冢说,“既然勤王都这样说了,朕还有何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朕就没有这点度量吗?”

“臣弟谢皇上隆恩。”

“你先别急着谢,朕还有几个条件。”

“皇上请讲。”

慕容绝背着手,走到大殿门口才淡淡的开口道,“你答应朕,这一生与萧婉,永无婚约,永无盟约,永无子嗣。”

大殿内安静异常,外面却突然刮起一阵风,远处花枝摇摆,惊起几只百灵鸟忽闪着翅膀叽叽喳喳的飞出宫墙外。

“臣弟答应皇上。”

“好,君子一诺。”

“生死必践。”

慕容冢出了宫殿,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穿相爷官府,旁边还站着一个太监。

“丞相大人,您说皇上这样做那您布的局不就没用了吗?”

“只要这颗棋子在,这局就是活的,这可是盘大棋,不急,慢慢来。”

风清殿,王妃端坐榻上,几位夫人两边归座。阿柒再次尴尬的站在中间,王妃并没有要求她下去,可也没有问话。

靠近门口坐的一位侍妾站起身走到阿柒跟前,“姑娘入府这么久我还没有见过呢?听说来自紫青坊,才艺卓越,我想能进到王府那必然是最好的。

可我这人就听不得别人说才艺,一说才艺我这手就痒痒,所以,臣妾恳请王妃允许臣妾在这大殿上和柒姑娘比试一番,也让臣妾知道这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若输了,也是我才艺不精以后好多加练习。”

王妃一脸成全的大度样子,看着阿柒说,“比试就有输赢,谁落下风都不好,免得伤和气。

我觉得婷儿和柒莫姑娘在琴棋书画中选择其中之一两人合作,既展现了才艺,也让我们欣赏了一出难得的演出,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王妃这个提议好,婷儿妹妹很少这样自荐比试,除非王爷邀请,看来还是咱们柒姑娘有面子啊。”

阿柒被无端架在火上烤,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行。看来今天这出是为她而来,上次在听风楼她已经说了什么都不会,可王妃却再次试探,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呢?

阿柒跪下,俯首坦白,“阿柒感谢王妃及众夫人的抬爱,但请王妃明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王妃知道我现在叫柒莫而不是雨雪霏。

因为在紫青坊那个精通琴棋书画的雨雪霏自溺水重生后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自身拥有的东西,包括她的才情,现在站在王妃面前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柒莫,王爷赐名的柒莫。

所以夫人无须和我比试什么,我不是那山也不是那楼,只是一个连端茶倒水都需要学习的笨丫头,这些我已经和王爷说过了,再说也还是一样的话。”

“王妃可听见了,这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了,来自紫青坊莫名其妙出现在王府,行为怪异说话奇特,顶着失忆的借口居然连王爷都哄骗过去。

你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企图谋害王爷,我不管你是雨雪霏还是柒莫,你要是敢伤害王爷,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当垫背的。”

阿柒看着张牙舞爪的云夫人,在自身难保的关头居然被这个人的一厢真情打动。

“柒莫,你如果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也不会为难你,但如果你打算用你这三寸不烂之舌企图蒙骗我,我可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王妃终于露出了她微笑面具下的狰狞嘴脸,嘴里说着恶毒的话,脸上却依旧平淡像谈论天气的神情晲着阿柒,娇柔妩媚。

阿柒看着围绕在她身边的这几个女人,没事的时候小鸟依人可爱善良,一旦有事了就如同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一样,亮出凶狠的獠牙随时准备对猎物分而食之。

她还能靠谁呢?还好纸鸢没有跟着她来,这种时候打一个也是打,打两个也是打,没必要多多益善,买一送一。

“看来还是硬骨头,还不打算说吗?”

“王妃,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编瞎话骗你吧?”

“哼,王府素来以理服人,本王妃先礼后兵,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了。”

“来人。”

这时大门被人从外面关上,殿内突然出来好几个府兵手持各种刑具站在阿柒面前。

“再问你一遍,你是谁?为何来王府?”

“无可奉告。”

“动手。”

王妃话音刚落屁股上就狠狠挨了一大板子,身体趴在冰凉的地上,厚重的板子硬挺挺的连点折扣都不打的落在她的身上。

旁边看的人眼里一闪而过的躲避,看惯了人兽大战戏码的几位夫人也有不忍心的时候,只是不知道这种不忍是对阿柒嘴硬的佩服还是对唯一一次同仇敌忾的失败结果的不甘。

宫门外,一袭月牙色的白袍缓缓而出,等在宫门外的曼陀脸上罕见的出现一丝焦虑,看到慕容冢出来立马迎上前。

“爷,不好了。”

“何事?”

“阿柒姑娘被王妃带到风清殿一个时辰未归,风清殿大门紧闭,属下担心……”

曼陀话没说完只觉得一阵疾风吹过,一转身王爷已经骑着马不见了踪影。

下半身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阿柒有些恍惚,她记得这种皮开肉绽的挨打以前也经历过。

半夜被人围堵在桥洞下,为了争夺巴掌大的睡觉地盘,她和彪子差点被人打死,最后也是这种感觉拳脚在自己面前飞舞身上却无半分痛感,打她的人都累了,她却更亢奋了,爬起来追着让人打,结果从此一战成名为她和彪子挣得了一席之地。

不同的是这次是她一个人,而她却再没有爬起来的动力,年纪轻轻却活了两世,对别人而言这世界是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来,可对她而言她去了又来,但世界依旧冷漠。

疲倦的眼皮已经支撑不住的往下掉,王妃高傲的坐在榻上看着她,和她一样在坚持着。

‘嘭’

突然一声巨响,大门被人充满怒意的一脚踢开,外面阳光明媚,天空中那一抹蓝如此刺眼,一阵风吹进来,阿柒贴着地板的脸微微回头,只见明晃晃的一袭月牙色长袍向她飞奔而来,周围跪了一片,哭泣声,辩解声,混沌不清。

只有那一弯坚实的臂膀在抱起她时胸口涌动的温暖如此清晰,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在被抱起时滑出一道微笑的轨迹,“你来了。”

在床上休养了一周的阿柒又活过来了,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头顶一树洁白的梨花,喝着茶,好不惬意。

慕容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红衣,白花,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晃动的椅子上躺着一位桀骜不驯又满脸稚气的女子,面带微笑,与世无争,岁月静好。

如果时光能定格在此刻多好,她在他给的这一方世外人间欢畅的奔跑,风雨不扰,天地相佑,躲一世清闲,享一世清梦。

这悠悠岁月与我何干,征战四方,杀伐无数,早已厌倦。无奈却一身血气,佛祖不要,地狱不收。可唯独你舍了命的向我奔来,纯洁如百合花,稚嫩如孩童,我用那双藏污纳垢的手接下了,不敢言爱,只当赎罪。

“王爷?”纸鸢捧着一盒点心跪在地上。

阿柒反应迟钝半天没从椅子上站起来,慕容冢倒也不生气,接过纸鸢手里的点心放在阿柒旁边的桌子上,自己在另一边的凳子上自行坐下。

门口曼陀面无表情的站着,站姿挺拔如松,手持利剑目光如炬,真是名优秀的警卫员。

“王爷喝茶。”阿柒第一次履行她侍女的职责给慕容冢递上一盏茶,端正坐姿看着面前这位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淡雅王爷,脸颊微红,眼神飘忽不定,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这颗该死的不知羞耻的心!

“身体怎么样了?虽然是皮外伤,但也不能大意免得日后留下病根。”

多好听的声音,低沉有力,一字一句就好像是带着魅惑的魔力,连中间的呼气声都那么有诱惑。

阿柒抬眼看着慕容冢,她不明白人们嘴里那个杀人如麻,淫乱无道的勤王殿下怎么会有那么温暖的怀抱,和煦的声音,堆积在眼角的柔软怎么会杀人如麻?

明明就是美的很犯规,如果说眼睛能杀人的话,那确实是杀人如麻,可死在这样的眼神下,应该是最温柔的死刑吧。

“哦,那个,王爷,我感觉已经没问题了,再说了,那点伤我都习惯了,根本不值一提。”

“你经常被人打吗?”慕容冢看向阿柒,刚刚还温柔似水,一瞬间眉头紧蹙,牙齿撞的咯咯响,好像被打的人是他。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皮糙肉厚特别扛打,属于那种几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类型,天生皮实,呵呵。”

这下轮到慕容冢一时无语了,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个无半点淑女样子的女子,心里不住的问自己: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就是那个趴在自己怀里无助流泪的小丫头,可怎么又这么陌生呢?

“你的意思,这件事就不追究了是吗?”

“这有什么可追究的?我犯错了,王妃娘娘亲自教导指正,这也是她的职责所在,王府里,王爷管男人,王妃管女人,各司其职,很好啊。”

“你说说看,你犯了什么错?”

阿柒一怔看到慕容冢冷静自持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掉进了‘小时候,父母打孩子惯用的伎俩:知道错了还犯,找打;不知道哪里错了,那看来是没打明白,继续打’的陷阱里。

“呵呵,王爷这是嫌阿柒被打的不够惨啊,我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才被王妃打的,或许这什么都不知道就是错,得了失忆的病就是错,明明自己实话实说可没人相信这也是错。

王爷救了阿柒,阿柒非常感激,可是如果王爷还是觉得阿柒没有说实话接茬又想打,那阿柒的屁股随时预备着,王爷要是下雨天没事干,想打就打喽。”

慕容冢的脸色慢慢变青,久久凝视着阿柒,好看的睫毛眨了又眨,沉默了有半刻钟才缓缓说道,“本王觉得,要不然你还是学点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免得再受皮肉之苦。”说完便起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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