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未雨绸缪

邓天举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安排老大买来了錾子、手锤,原来他是有意图的。看到老大和哑巴置下的这个家当,他已经对全家人吃饭穿衣的事情不再操心了。他目前只有一个最大的担心,就是那几包火药,那是最大的隐患,简直就是一坨炸药包。聋子不懂事,既聋又哑还不听话,他怕万一大人疏忽了对聋子的管束,聋子把火药翻了出来,洞厅里随时都有火,一旦点燃了火药,那后果就糟透了。他想在洞壁上凿一个存放火药的小洞,装上门安上锁,使聋子打不开,才能确保安全。这是他目前的第一要务,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个任务,才可以让他高枕无忧。除此以外,邓天举还有一些想法:

修一间茅厕,解决一家人上厕所的问题;

打一乘石磨,把包谷籽磨细蒸饭吃;

修羊圈,饲养草鹿或者野山羊。鹿羊都是草食动物不会打架,可以混养。一个偌大的锅圈岩,光是风箫洞所在的这一圈儿,就有六七百亩林地,这里有丰富的青草和灌木,上下都是悬崖峭壁天然屏障,阻隔了豺狼虎豹的侵袭,非常适合饲养鹿羊,养个百把只都不是问题。关于饲养鹿羊这件事,邓天举还有一个更深远的想法,那就是聋子今后的出路。他知道,聋子学什么都困难,饲养鹿羊简单易学,让聋子终生搞饲养可能是他最好的出路。

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邓天举把自己的想法对全家人说了,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就像党委书记的提议一样不可能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就一致通过了。

张银联说:“好嘛!你以后吃了饭就做你的事情,除了种包谷和收割的时候帮一下忙,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管,我和孩子们一起做。”

邓老大说:“到哪里去弄鹿羊呢?”

邓天举说:“只有用阀杆套,要活的不能打死。大的小的都要,套住了什么就养什么,如果套住了公的又有母的就更好,它要下崽,一年半载就是一群。原先的阀杆绳子已经坏了,用麻和棕丝混合起来重新搓。只要养起了草鹿、山羊,聋子就有事情做,不能让他光是玩耍,要让他学会养活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靠弟兄来养活他。”

还是邓天举想得周到看得远,邓老大兄弟俩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二十年以后的事实证明,父亲的高瞻远瞩是非常正确的。

邓天举开始逐步实施他的计划。

邓天举花了两天时间在床铺右侧的石壁上凿了一个一尺五寸见方的小洞,然后把放宽了尺寸的木板强行打进去,装上一块大邢适的木门,再安上门锁,一个火药储藏室就做成了。他用手使劲地试了一下,非常牢固,他放心了,这一回彻底解决了他的心头大患。邓老大回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叫老大把火药装进去上了锁,锁的钥匙也只能由老大和他本人保管。

修厕所是比较简单的事,但又是非常急需的,一家人吃喝拉撒睡,没有一件是小事。邓天举在瀑布右边一丈远的地方挖了一个方形粪坑,再搬来一些石头用錾子修得方方正正的堕在粪坑四周做基石,然后砍来木头立起一个架子,四周钉上杉木版,顶上用杉木皮盖起,再做一道门,厕所就成功了。

接下来要打一乘石磨,这是一个难度很大的技术活路。邓天举在老家用了几十年的石磨,就是没有亲自打过,过去都是请石匠打的,现在必须自己动手,但是他有信心,他认为那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他用两天时间衙了两块石头,才叫老大和哑巴把石头抬到小木屋下面的阴凉处。他每天在那里慢慢地琢磨,慢慢地一錾子一錾子地凿,他先把中间的磨眼打通,又把石头修成圆盘,然后用一块竹片当尺子在石头平面上画出一条一条的磨沟,再跟着画出来的线条慢慢地轻轻地凿。凿完了就叫张银联拿包谷籽来试磨,结果不下料,推不出包谷面来。他又把磨沟全部铲平再画,重新凿,再试推。如此反复了几次,终于成功了。他砍了几根木头做了磨架,又找到一块大的石板做成磨盘,然后把石磨安放在小木房下面,终于成功了。这项工程足足让他耗费了二十天时间。

鹿羊圈怎么修,邓天举没来得及考虑,他要慢慢地想一下,但他知道野山羊和草鹿跟家羊差不多是同类,家里边的羊圈可以参考。后来他问邓老大:“你说鹿羊圈怎么修法,你有没有办法?”

老大说:“就在大树下面仿照家里边的样子先修起一间可以关三四只羊的,以后增加了再修。”

邓天举采纳了老大的意见,在那磨房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面修了一间小羊圈。后来,他的鹿羊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几年之后发展到了六十只,邓天举和聋子已经在风箫洞左边的岩壁下面修起了两排整齐的鹿羊圈,看上去活像一座鹿寨。锅圈岩一带成天都是一片呦呦鹿鸣,咩咩羊声,打破了大坪山自开天辟地以来的寂静,那时候,聋子已经成为专业的养殖能手。

时间过得真快,再有两个月就要收割了。看今年包谷的长势,单产量也不会低于去年的,十多亩地收五千斤包谷籽大有希望。可是问题出来了,就这么一个风箫洞,怎么能够装得下这么多粮食呢?自从全家人搬进风箫洞以后,洞厅就显得有些拥挤。如果再把五千斤粮食一箩一箩的挤在洞厅里,就没有烧火煮饭和一家人活动的地方了。有了粮食没有地方存放也是一个头痛的事情,邓天举总觉得问题严重。古人的治家格言讲得好“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他不能临渴而掘井,他要在收割之前解决好这个难题。就这个事情他思考了几个晚上都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他决定还是听听大家的想法。

吃晚饭的时候,邓天举问:“老大,你看今年包谷籽能够收多少斤?”

邓老大说:“今年的土地比去年多一倍,去年收了二千六百斤,今年最少也可能收个五千来斤吧。”

“哦!差不多。”邓天举点点头,又说“就算收五千斤,收回来以后存放在哪里呢?这洞里肯定装不了,收割之后不久还要收板栗,也有三四百斤。”

“那怎么办呢?我还没想过。”邓老大右手抓头发,露出一脸焦愁。

除了聋子,大家都在思考这个棘手的问题。因为这个事情一直都没有人想过,现在邓天举提出来,大家都认为确实是一个非解决不可的难题。母亲看见大家都没有再想吃饭的意思,就叫哑巴把碗筷收了。哑巴站起身来收碗筷,他收了一叠放在灶台上转过身来就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睛直直地盯住对面的石壁,右手指着石壁上装火药的地方,嘴里依依呀呀的,大家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哑巴生病了,都以吃惊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大家没懂他的意思,就对直走过去用手拍打石壁上装火药的地方,老大这才明白了哑巴的意思是可以像那样在石壁上凿洞存放粮食。邓老大说出了哑巴的意思,父亲笑了,母亲也笑了,她拉过哑巴摸着他的头,用一种赞扬又似乎骄傲的口气说:“还是我的幺儿聪明!”

受到哑巴的启发,一家人开始讨论如何凿洞的事情。大家都觉得要凿这么一个能够装几千斤包谷籽的石洞难度很大,但是,不管难度有多大都要凿,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究竟凿在洞外面还是洞里面,如果凿在洞外面肯定不方便,如果凿在洞里面,又该凿在那个位子才好。通过反复比较,最后大家都决定还是凿在洞里面,就凿在父母睡觉的那个台阶下面。先把台阶凿平凿规范,然后把台阶抠空,凿成一个石缸,估计这个石缸凿好了至少可以装四千斤包谷籽,然后在包谷籽面上铺一层杉木板,铺就铺在木板上面,这样,既解决了粮食的储存问题又不占用洞厅的面积。

邓天举大约估计了一下,如果工具好,他和老大哑巴一起动手,最多半个月就可以把这个大石缸凿成功。他对老大说:“你明天再去一趟磨槽沟,买三套凿石的工具回来,要有三根木把錾子,钢火要好。我们父子三人一起动手,争取半个月内完成。另外,看看市场上的棉絮价格,如果不贵就买两床回来。到了冬天小木房里非常冷晚上受不了,你们兄弟几个都必须盖棉絮,冬季棉絮很贵,趁现在价格便宜买回来。回来的时候哑巴在半路接你。”

第二天,邓老大去了磨槽沟,他打算先去沿河坝袁大爷家。他还在小槽沟出去的那段河岸上就看见袁幺妹挑着水往家里走。正当幺妹挑着空水桶出来走到小路上,他飞快地跑过去把幺妹吓了一大跳,她惊奇地问:

“邓大哥,你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刚才还看过河岸上都没有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邓老大接过扁担放在自己肩上,把梭镖递给幺妹拿着,笑嘻嘻地说:

“我是从土里钻出来的!你说是不是?”

幺妹在老大壮实的臂膀上狠狠地就是一拳。老大没理会她,得意洋洋地走在前边小声地哼起了那首他唱过若干遍的情歌:

“哎——小娇娇来,小娇哎唉娇——哎,

你,鞋尖哎——脚小——捡——柴烧;

哎——小娇娇来,小娇哎唉娇——哎,

你,鞋尖哎——脚小——把——水挑。

要是你有心哎——跟到——我——哎,

你,柴也不捡来水也不挑。”

幺妹听了老大的歌声,心里甜滋滋的,她再一次把两个小拳头狠狠地朝老大的腰窝揍过去,弄得老大痒酥酥的,他使劲地往前走了几步躲开了幺妹。

老大一口气挑满了一缸水,坐下来跟袁大爷说要到磨槽沟买东西,又问现在的棉絮价格。袁大爷递给他一碗茶水,说“棉絮不贵,不过还是可以讲一讲价”接着又递过毛巾要邓老大擦汗。

第二天,还是幺妹起早给邓老大煮饭。老大走的时候,幺妹帮他提棉絮,一直送他到河岸上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邓老大走完枪杆林才遇到哑巴,虽然东西不重,可他还是走得满头大汗,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把棉絮递给哑巴。回到风箫洞,老大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他忘记了一件大事——买烧酒。去磨槽沟的时侯他就想过一定要买烧酒,把虎骨药酒泡好,让父母早晚喝。那是前次买中药时张老板讲过的,泡的时间越长越好,而且要在夏秋季节不冷的时候喝效果最好。他责怪自己没记住,可能会错过最好的治疗时间。

邓老大从磨槽沟买回来工具以后,大坪山更热闹了,一天到晚风箫洞里都是一片叮叮当当敲打石头的声音,那声音在大山之间萦绕,此起彼伏,就像几十个石匠同时作业,惊扰得那些飞鸟整天不得安宁。邓天举没有估计错,不到半个月时间,父子三人就把那个大石缸凿成功了。

自从搬进风箫洞以后,邓天举就一直担心的两件关乎一家人安全和生存的大事——火药的保管和粮食的储存,现在,两件大事都得到了十分有效的解决,生活中的一些必要的设施也基本完善。目前,他正在考虑聋子的事情,聋子已经十四岁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成天没事做东游西逛的,要让他养成喜欢做事的习惯,要像老大和哑巴一样勤快,将来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不可能让老大和哑巴养他一辈子。他要在收割之前落实他先前的计划,让聋子学会饲养山羊和草鹿。他知道,只有安阀杆才能够套最的草鹿和山羊,打来的都是死东西,因此,在凿完大石缸以后他就带着聋子着手准备绳套。凭借他在十几岁时跟幺公学到的套活物的技术,他坚信自己看得准野兽出没的路径,在收割之前套一两只鹿羊是有可能的。他每天都把聋子喊起一道安阀杆,在风箫洞上面和下面的两片树林里都安上了,特别是有水的地方尤其安得多。

老大和哑巴去了磨槽沟,这一次的主要任务就是买烧酒,顺便买些生活中常用的小商品。兄弟俩仍然首先去袁大爷家里报到后再去磨槽沟买东西,回来后还是住在袁大爷家。晚上,大家坐在坝子里摆农门阵,幺妹的嫂子进进出出的烧茶倒水,小侄儿偎在幺妹怀里听大人说话。邓老大从袁大爷的摆谈中知道了磨槽沟的一些风土人情,出产,集市贸易,商铺的经营习惯,以及当地的保甲,袍哥,地痞,土匪的情形,增加了不少在杨家沟从来没有听人说过的社会知识。袁大爷和幺妹也从交谈中了解到邓老大的家庭状况,房产,土地,以及他们搬进大山里居住的原因,当前的生活现状,今后的打算等等。特别是邓老大毫无顾忌地谈起他和哑巴在大山里生活的过程中,所经历的那些欢快而又惊险的情景时,幺妹和小侄儿时而羡慕不已时而惊愕呆滞。讲到欢快处,小侄儿咋咋嘴巴,十分顽皮地吊住姑姑的颈脖说:“野果好多,松鼠好玩,兔肉好吃,荡秋千攀岩爬树,大人都不管,真的好安逸哟!”讲到打老虎野猪豺狗时,小侄儿赶紧把头埋进姑姑的怀里,双手箍紧姑姑的腰,语音模糊地说“咦C骇人啰!”从此不敢抬起头来。

邓老大在摆谈中有意把风箫洞的具体位置和走磨槽沟的路线回避了,因为父亲讲过无论在哪里都不能暴露自己在山里的住处和进山的路线,他倒不是怕袁大爷和幺妹他们会有什么歹意,主要是怕他们无意中说出去了给自己带来麻烦。最后,袁大爷说到一个使邓老大兄弟俩都特别感兴趣的事,他说:“羊古垴山洞里那股土匪中有一个外号叫‘生扯拢’的医生,是土匪的二舵爷,擅长化解矛盾和纠纷,又是土匪的智多星。他医术高明,听说只要不是天的哑巴他都医得好,远近闻名,不知是真是假。”邓老大把袁大爷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他想抽空去试一下,如果真能够医好哑巴,他决不放弃这个机会,他早就想把哑巴弟弟的病医好,让哑巴弟弟成为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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