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堆稻草

自从开始看守包谷以来,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过问捕猎的事了,不知道那几处阀杆的情况怎么样。邓老大兄弟俩闲下来之后就自然想到了捕猎的事情,那毕竟是既快乐又有收获的大好事。在他们看来,现在已经不是以往的光景,过去的一年里打猎是必须的,野兽是他们的主要食物,而现在的情形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粮食才是主要食物了。打猎已经不再是生存急需的活动,但是它可以提供副食,可以提供毛皮换取钱币,同时又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娱乐活动。

兄弟俩十分悠闲地在大山里游荡,他们要去看看阀杆套野兽的情况,但是他们并没有急切的样子,他们一会儿爬树,一会儿在古藤上荡秋千,一会儿又追逐嬉戏好不快乐,完全是一副纨绔子弟游山玩水的模样,简直没有把捕猎当成一回事儿。他们累了热了就在大树下面歇息,躺在那厚厚的软软的苔藓上面仰望蓝天翘首白云。如果不是要提防猛兽,他们真想就在那大树下面美美地睡上一觉,好好地享受一番爽爽秋风给他们带来的惬意。正当兄弟俩在苔藓上面恹恹欲睡的时候,突然窸窸窣窣地一阵声响把他们惊醒,老大连忙一跃而起紧握梭镖,随即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哑巴,哑巴也是飞快地一个仰卧起坐,抄起梭镖稳稳地站在大树下面。当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只松鼠在大树之间跳来跳去,它们从这边的树上跳到那边的树上,嘴里咯咯地叫着,显得非常轻松非常欢快。兄弟俩在那里欣赏松鼠的活动,那松鼠也不怕人,就在那些大树之间跳跃,好像没有急于离去的意思。哑巴突然从右边的棕片口袋里摸出一个石头“嗖”地一声飞过去,一只松鼠应声落下。老大没有想到哑巴要打松鼠,因为松鼠没有二两肉,价值不大,他埋怨哑巴不该打松鼠。哑巴不理会大哥的埋怨,他只管在那里无声地傻笑,哑巴非常得意自己精准的投掷,居然打中了一只正在跳跃的小松鼠。反正都打下来了埋怨也没用,老大和哑巴还是走过去把松鼠捡起来,小小的松鼠真是经不起哑巴可以打破老树皮的力道,那松鼠早已没气了软软地躺在哑巴的手里。老大细细地观察,咦!这松鼠的毛色真好看,细软蓬松手感好,特别是那一条尾巴握在手里舒适得很。再看那薄而细柔的毛皮,心想:这松鼠皮用来做皮衣多好啊,只是太小了不知要多少张才能够做成一件。想到这里,老大对哑巴说:

“真可惜,那几只松鼠已经跑远了。明天我们继续打松鼠,多打一些来剥皮,慢慢地凑多了我们一人做一件皮背心。”

哑巴扯长了下巴,口里发出“依依依”的嘲笑,手伸向老大做出一个鄙视大哥的动作,意思是:刚才你还埋怨我,现在又叫我明天多打些松鼠,你真是说话没准头!老大也笑了,他朝哑巴的屁股上就是一拳。

兄弟俩把松鼠拿回家剥了皮就挂在洞里晾起,剩下来的肉真的不多,但还是可以炒一盘。他们就用板栗炒松鼠肉,虽然闻起来香气不浓,但吃起来却是非常细嫩可口。

在以后的十来天时间里,邓老大兄弟俩打了好多的松鼠,他们把毛皮晾干、削薄,叠放在一个透气的篾筐里,打算以后让母亲缝制毛皮背心。

老大和哑巴每天都去查看阀杆。有一天,他们远远地看到水沟旁边的那根阀杆上倒吊着一支野兽的后腿,等他们走近一看,地上油渍渍的一片满是蛆虫,一些腐肉和无数骨头散落在地上,黑麻麻的一片苍蝇就像黑豆一样撒在那些腐肉上面,一股熏人的臭气扑鼻而来。再仔细看那条兽腿,分明是一头成年草鹿,看情形少说也有八九十斤。这头草鹿被套住以后他们没有及时来取,竟然不知道是被其它野兽吃掉了还是它自己饥渴而死之后在炎炎的烈日下很快腐烂了。唉!真是可惜!野兽当中草鹿的肉是最好吃的,草鹿的毛皮比山羊皮和野猪皮都要好得多,这是一张很大的毛皮,差不多可以做一件皮衣。看到这情形,兄弟俩都为没有及时取走这头草鹿感到惋惜,哑巴气得直咬牙,使劲地在那阀杆树上就是一脚。这一脚,把那只鹿腿上的腐肉全都震落下来惊起地上的苍蝇嗡嗡地一阵乱飞,使人感到十分恶心。老大见哑巴后悔莫及的样子,照准他的屁股就是一拳,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对哑巴说:

“一头草鹿烂掉了算什么,大坪山有的是,以后我们再套,说不定还要套住更大的。”

老大拉着哑巴走了,其实他又何尝不后悔呢,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秋天是那样的富足。在大坪山,无论是野兽、飞鸟还是邓老大兄弟俩都感到秋天是一个十分富足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野果和各种各样的虫子为鸟雀提供了丰富的食物;野兽不仅可以吃到美味的野果,还能够随时捕捉比它更弱小的动物来改善它们的伙食;而邓老大兄弟俩则有更广阔的食物源,就凭借他们过硬的捕猎本领和比动物聪明千万倍的大脑,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大坪山的所有动植物都为他们所用。想吃水果,到处都有八月瓜、猕猴桃、称砣子、山葡萄、牛奶果……,只要走进树林不到半个时辰什么都有了。想吃肉,只需到树林里转一圈,看到野鸡、松鼠或者野兔,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嗖”地一下飞过去,一顿美味就搞定了。在这样丰足的秋天,兄弟俩每天最多吃一顿饭就足够了,然后就吃点野果喝几口山泉水什么都解决了,无需按常规烧火煮饭一日三餐,省去了许多麻烦,剩下的时间可以练习他们的捕猎本领,可以四处游山玩水攀岩爬树荡秋千。如果来了兴致,老大就在风箫洞里说书,朗朗的书声使哑巴听得入迷,使鸟雀止飞野兽止步。他站在风箫洞门前对着前面的大山唱山歌或者放开嗓门大声地吼叫,任凭那声音在大山之间回应。有时候就这样吼上半天时间,然后细细地品味大山的回音,他不懂得那是声波的反射,以为是他的声音感动了那些小山神,小山神就学着他的声音吼叫,他因此而洋洋得意。

邓老大兄弟俩很快种完了冬季蔬菜,闲下来以后,老大想起父亲说过,去小槽沟最多一整天时间就到了,然而他们兄弟俩前次去的时候却用了一天半时间,显然是没找到捷径走了弯路。他想:趁这几天气候好再去探一下路,无论如何要找到这条捷径,不然,以后去磨槽沟赶场就得花费很多时间。他对哑巴说:

“明天我们去寻找走磨槽沟的捷路,你还是负责做记号行不行?”

哑巴连连点头。

第二天,兄弟俩穿戴好蓑衣斗笠,拿着梭镖砍刀食物正准备出发,可是哑巴却不走了,他伊伊呀呀地吼了一阵,然后站在门口用手指向对面的笋子山,再做了一个爬山的动作。开始老大没有弄懂哑巴的意思,哑巴又重复地做了一次,老大想了好一会儿才弄懂了。哑巴的意思是:再爬上笋子山认真地观察一下方向再走。老大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哎!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自己埋怨自己,要是就这样去了,说不定还是找不到捷路。他笑了,他从心里佩服哑巴的聪明和心细,哑巴也笑了。

邓老大兄弟俩很快来到笋子山,快速地爬上山尖,仔细地观察磨槽沟方向的那几沟几岔。邓老大对哑巴说:“哑巴,我们仔细看看虎浴潭旁边的那三座山峰在什么地方,只要找到了虎浴潭就好确定我们要走的大致方向了。”他们仔细地搜寻了半天,才基本上确定了虎浴潭就在大坪山右前方的那三座大山相连的半山腰,距离大坪山最多不过二十四五里路,可是他们原先走到虎浴潭大概用了半天时间,这里肯定也走了不少弯路。再从虎浴潭看过去,走磨槽沟方向应该从左边下去,当时他们是从右边下去的,这里走的弯路更多。老大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给哑巴讲解,他们终于找到了去磨槽沟走捷径的大致方向。

去年,兄弟俩爬上笋子山只是看好耍,看看远处的山,欣赏那一幅崇山峻岭天设地造的山水画,想象大江大河轮船码头的情形,想象CQF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市井。今天不同了,今天是为了找到去磨槽沟的捷径,以便今后走出大坪山去磨槽沟做生意。邓老大想把大坪山的山货拿到磨槽沟去换回他们更需要的盐巴、棉布和棉絮,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还要买点火药、铁砂子,再买一支火枪,那毕竟是猎人必备的武器,必须每人都有一支才行,当然,如果有短铳更好,便于携带。他们不敢去三色河街上的市场上交易,只能去磨槽沟,所以,这一次邓老大兄弟俩在笋子山上观察得格外认真格外仔细,并用心记住了磨槽沟方向的山峰特征,以便今后辨别方向。

八月二十八日,秋高气爽,气候特别宜人。邓老大兄弟俩起了一个大早,他们吃过早饭,月亮才从东方出来不久。等到天刚麻麻亮他们就动身向磨槽沟出发了,按照他们的思路很快就到了虎浴潭,比原先少用了两三个时辰。他们暗自高兴,认为在笋子山看到的方向是对的,没有枉自耽搁了那么大半天时间,现在就按照那个方向继续走。果然,他们翻过虎浴潭左边那座名叫“牛青山”的大山,走过一道叫“大溪沟”的深塆,就进入一片名为“枪杆林”的原始森林,走出枪杆林就一直下坡,走了二十多里的缓坡山路就到了小槽沟,沿着小槽沟那条河出去,再走十多里路就到了沿河坝,然后乘免费的小木船渡河过去是一个场镇。

场镇东面闪开一个大出口,其余三面都与大山相连,整个地形活像一个特大磨槽。场镇坐落在三座大山斜伸出来的缓坡相交处形成的坝子中间,这个场镇就是磨槽沟。磨槽沟街道比较集中,呈“三横一纵”的格局,三排长长的街房都与河流走向互相平行,一条与河流垂直的通道把三排街房平均分成了六个部分,使场镇中心地带形成了两处十字街。街道直径不足两华里,街房多是土墙瓦房,少有全木结构的房子。坝子西南角和西北角分别有一条杏汇入磨槽沟街道背后的河流,河流从东面直流出去,水面宽约一百五十米,水势平稳可以行船。坝子周边的缓坡地带散居着很多农家户。

磨槽沟是川黔边民的贸易集散地,市愁跃,贸易形式多样,有以物易物,也有现金交易。每逢三、六、九赶场,大街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周边十里八乡的农民都把自己的土特产拿到磨槽沟交易,换回自己需要的物资。

四川的集市天亮就开场,中午过一点就散场了。尽管邓老大兄弟俩来到磨槽沟还有小半天时间才天黑,可是已经早就散场了,他们没有看到集市上热闹的情形,只看到街面上各式各样的店铺,一些老人揺着蒲扇坐在店门口乘凉和孝打闹嬉戏的场面,有的店铺已经打烊了,只有一些小食店还开着门等待闲客的到来。天快黑了,兄弟俩没有钱住店,他们只好乘小木船回到河对面的沿河坝,打算就在刚收割的稻田里那些谷草堆下面过夜,他们认为谷草堆里是安全的,而且柔软舒适,既可以遮风又可以避雨。他们坐在谷草堆里吃了一点东西,一天的劳累使他们没有兴致去欣赏磨槽沟的夜景,只是懒懒地斜靠在谷草上面,随意地看着农家窗户里暗黄的灯光,无心地听着河里轻轻的流水声,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兄弟俩睡得很沉,半夜里,周边农家的鸡叫,对面街上的犬吠,全然没有惊醒过他们,一觉睡到自然醒来已是大天白亮。

太阳出来了,兄弟俩吃了点东西准备回家。他们正在整理睡觉时被弄倒的谷草,想把它回复原来的样子再走,免得人家看见这乱糟糟的遭人痛骂。这时候,一老一少两人正向他们走来,老人大概六十来岁,走路慢腾腾的似乎膝关节不太灵便,小的不过十来岁,看样子是爷孙俩。

看见邓老大他们,老人开口就凶巴巴地质问:“你们两个在这里做哪样?我的谷草昨天被人偷了,你们是不是今天又来偷?”

邓老大慌忙躬着腰陪着笑脸解释:“老人家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偷谷草的,我们是贵州的,偷谷草没用。”

“你们是贵州的?跑到这里来做哪样?”老人好像听出了老大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外边的人是不会偷谷草的,脸色缓和下来问。

“老人家,我们是来看看磨槽沟的市场以后好来做点小买卖,我们原先没有来过找不到路,这回是来熟悉路道的。昨天黑了没钱住店,就只好在您的谷草堆里睡了一夜,今天想把谷草整理好再走,真是对不起您了,还请您老人家原谅!”邓老大用一种十分恭敬的口气回答老人。

“哦!原来是这样的。没关系,谷草弄倒了拴好就行了,反正我现在就要背回去盖猪圈。”老人十分和气地说。说完又喊孝:

“孙蛮儿,把背篼拿过来装谷草我背,你拉两个。今天早晨要背完谷草才能够吃早饭哦。”

邓老大看着老人装草的样子很吃力,就对老人说:

“老人家,你的家在哪里?我给你背,我们兄弟俩一次就给你全部背回去了。”随着又叫哑巴:

“哑巴,过来我们装草!”

“他是哑巴?”老人问道。

“是啊!他是我的弟弟。”邓老大答道。

这两堆谷草哪里经得起这一对大力神背喔。邓老大背了一大背,哑巴用谷草搓根草绳套了一大捆扛在肩上,爷孙两个空着手走在老大前边带路,一次就把那块田的谷草运回家了。放下谷草,老大就说:

“老人家,我们走了,我们要赶路回去。”

“不慌H杯茶嘛。”孝拿着茶壶茶碗出来给兄弟俩一人倒了满满的一碗茶水。老人叫兄弟俩坐下来歇一会儿。问道:

“你两兄弟姓啥?打算做点啥买卖?”

邓老大说:“我们姓邓,是红圈子上边的。主要是卖点毛皮、茶叶、药材之类的山货。再买点布料、盐巴回去。如果有火药火枪也要买一些。”

“哦!”老人说:“好好好,磨槽沟专门收购山货的有好多家。毛皮就算虎皮、豹皮、鹿皮、松鼠皮最好销,特别是虎皮、豹皮价格十分昂贵,一张虎皮的价钱买大米、盐巴,可以让五口之家吃几年。毛皮可以换盐巴、大米和布料。药材就算虎骨、虎鞭、麝香、天麻、黄连最好卖,药铺里有多少收多少,就是这些东西不容易拿到市场上来。枪杆林后面有一座山叫羊古垴,山洞里住着几十个棒老二(四川人把土匪叫做‘棒老二’),经常抢劫从红圈子下面经过的商人,主要抢劫山货、布匹、盐巴、鸦片、银钱,你们要特别小心才行。火枪火药都有卖,你们不熟悉价格,如果你们以后来,我可以带你们到市场上去买。”

“好的!以后就要麻烦你老人家了。请问,你老人家贵姓?”邓老大差点儿忘记了问老人的姓氏。

“我姓袁,祖上也是贵州的,祖宗牌位就供在程寨罗汉寺。”老人语气很亲切,使邓老大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哦!原来我们还可以算是老乡。多谢您了!袁大爷,我们以后就要请教您老人家啦。”邓老大没有想到今天居然意外地得到了这样一些十分金贵的信息,他很感激这位老人。

邓老大兄弟俩告别了袁大爷,径直朝原路回去,他们害怕多耽搁时间在森林里走黑路,那是十分危险的。他们走得很快,不到两个时辰就来到了枪杆林,他们从大松树上蓉了昨天藏在那里的梭镖和砍刀。虽然走的是上坡路,但是回去的时候不用探路和做记号耽搁时间,所以他们走的速度跟下坡时差不多快,尽管如此,兄弟俩回到风箫洞时已经日落西山。

找到了去磨槽沟的捷径,等于打通了大坪山与外界的通道。在以后的岁月里,这条通道就成了邓老大兄弟俩不可或缺的致富之路。在穷人眼里,富就是衣食无忧。他们没有穷奢极欲的妄想,更没有家财万贯的念头,盼的是“一日三餐有饭吃,顿顿锅里有油盐。”想的是“春有单衣冬不寒,遮风避雨有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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