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大学毕业外交豁免权过期

吴晓玥走了。

怎么说呢,第一个愿望算是实现了吧,虽然很遗憾但事实就是如此。

通过同学的介绍,我进了攀枝花的一家销售企业,一家产品涉及进出口的外贸企业,开始了我的第一份职业生涯——总算找到了一份能够勉强养活自己的差事,刚毕业时候的花销很高,往往入不敷出。

在这个城市里,要找到一份有稳定、可观的收入的职业是很难的,即便是我那份卑微的职业也来之不易。

虽然那时的就业远不及现如今的紧张,但那时的大学生很不情愿做一些卑微的工作,而且用人单位也离谱,任何职位都要量身订做,所以那时像我一样的孤魂野鬼很多。就算是名牌大学毕业也不一定能得到好的工作,非混得被人指手画脚的时候才委身于那些小公司门下,不然没办法堵住亲戚朋友的嘴。

事业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理工大毕业的黄伟顺利地进了移动营业厅,可是他的普通话让我选择了电信。最离谱的要算师范学院毕业的杨慧,整天向我们推销房子--我不知道她是想打击我们的收入还是看好我们。我还算走运,进了一家进出口公司,名字听起来不错。公司产品的销售也不成问题,但新入行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没能力和没关系的几乎就只能等死。

对我来说最糟糕的是在刚进公司的后两个月,我几乎一无所获。除了摸到几个小鱼小虾外,大的订单总是被别人牢牢地装在囊中。再一仔细看就明白了,公司里的职员女的个个美若天仙,妖若夏姬,男的个个帅如刘德华,酷似犀利哥,只有我,除了身高还马马虎虎,相貌就不能够大肆宣扬了。看来我进这行是进错了,我所知道的金融和销售知识在这里根本就用不上,我那时一直有这样的直觉。

在我觉得愧对上司,愧对公司,为我即将逝去的第一份职业而缅怀的时候,我中学时喜欢过的陈苒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她把一个朋友(也就是她后来的老公)的订货单交给了我。

这份施舍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总算是保住了我的饭碗,这更能让我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以至于我很容易理解后来薯条跟我说的——珍惜和感恩。只是她的出现多少晚了一些,而且多少有些唐突。

我刚回到攀枝时心绪很复杂,我那时毕竟不是衣锦还乡也没有做好创业的打算,怎么说呢?有些失落的味道。人在失落的时候就很容易想到过去,就想现在一样。真正自信的人是不用频频回头去看历史的。

那时我的耳朵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付和陈两人,两个传奇人物,总是闹得满城风雨。原起于付家的没落,我很难理解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说没就没了,很遗憾他们亲自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付的父亲和黑帮的蜜月期结束了。迷恋赌博这一点父子两倒是很像,只不过与其父比起来,付公子那些玩意儿就只能算过家家了。结果付的父亲输得人仰马翻,倾家荡产。还没等付公子做好接班的准备,家产就没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这种时候陈苒还能做何选择?除了离开我想不到什么更明智的做法。

但凡大起大落的名人轶事都会让我感动,感叹世事无常,即便是我这样的小角色也无常。

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我和老灰还有另外几个闲得两手发麻头脑发热的中学同学坐在一家咖啡厅里一起缅怀过去,缅怀那些对于解决现如今的困境豪无意义的岁月。大家说着说着才发觉这种聚会毫无意义,总是在重复重复不断地重复同一件事情。

就在这当儿,我的手机响了。对于陌生的号码以往我的态度是让它自生自灭,但那时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即便那些无聊的家伙如何愤愤地怂恿我挂了,我还是很熟练地按下了接听键。

出人意料的是里面传来了那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足以让我对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的忠言充耳不闻。那个声音再亲切不过,犹如清晨的露珠,它承载了我中学时的所有的记忆。所以在开篇的时候我才会重复重复不断地重复提及和她有关的过去,读来或许十分晦涩。

陈苒的声音很特别,再没有第二个,只是我突然意思到我们之间其实已然无话可说,从她那客套的话语和我的摸不着头脑,一点也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电话里她说我们最好见上一面。这让那些无聊的家伙很失望,因为我走掉后他们会变得更加无聊和失落。我从不回避人的本能,我不太愿意接受那些崇高的愿望。

我和陈苒见面的地方选择在那些年我们一起就读过的那所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中学对面的一家咖啡厅。那是当时那一带很有名气的一家咖啡厅,主要面对那些富庶的人群,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只有流口水的份。陈苒是经常有机会去的,而我只有和二黑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去。应该说那是一个在我的印象中让我心生怯意的地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安排在那样的地方见面,也许因为她看见过我去过,也许她觉那是我们共同的美好的回忆,值得向别人炫耀的回忆,可是说实在的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虽然它看起来的确有值得骄傲的资本。

三层的小楼,红黄色的主调,和周围的红砖房、小楼前的绿树、人行道上沾满灰尘的杂草很协调,用薯条的话来说——有格调。很多年过去了,那里除了换上了醒目、巨大的玻璃橱窗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种保持值得像岁月炫耀。连服务员都没变,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自豪的呢?既能承载我们关于青春的记忆又时尚不落伍的,也许只有那个地方了。她真能选,真善于选。

我们坐在二楼靠近玻璃橱窗的地方,那里光线很好。就像老灰说的,陈苒越长越漂亮了(其实老灰在我之前就和她聚过,并且见到她的机会总是比我多),陈苒的衣着时尚得体,很符合“有闲阶层”的特质。

话题还得从中学时候说起。陈苒说,她很羡慕我优异的学习成绩——刚开始的时候的确不错,她说,她刚转来就注意到我了——我在想:这是真的吗?她为何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是安慰,还是安慰?

“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一直专心的听着呢!你说到我的成绩很好,然后呢?”

“然后就一塌糊涂。不过这里面有我的功劳吧?”

陈苒显得很自豪,天真地笑起来。

“这和你怎么有关系呢?”我还是不解。

“还记得我们一到周末,就去爬山、看电影、溜冰场溜冰、跟二黑跑车吗?”

“那些都是孝子的事情,还提它干什么?让我以为你是要跟我翻旧账呢!幸好没怎么把你带坏。”

“你还是不懂!”陈苒说着测过脸去,看着窗外的无关紧要的人群,“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后的朋友。那些是我最快乐的记忆。”

她的眼睛湿润了,她这样频频回头,难道她也过得不如意?

“你今天找我是因为?”我打断了她的话题。

“哦,你看这个。”

她递给我一份简历,居然是我的。

“我在朋友的公司里看到的。或者我可以帮上点什么忙?”

我在努力回忆我所有面试过的地方。但就是和她没有办法联系在一起。因为在这个城市里她的朋友寥寥无几。

“天宇数控。”她的声音像一口小钟。

“哦。”

的确。我去面试过,不过一直没有回音而已。

她说我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那家公司;二是呆在原来的公司(她知道我在哪家公司),但她会说服她朋友订购我们的产品,她说她特意为我做过调查,的确不错。

这样一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我不想为朋友的朋友打工,那样会很不自在。咖啡刚喝了一半,不可避免的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这次似乎更遥远,陈苒又提到了她的小时候,她总不愿意提及的家庭。也许只有面对我的时候,她才可以这么坦然,她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陈苒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并不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他父亲后来到了温州以后才认识的。她的父亲在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曾经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结婚一年后妻子就带着不足一岁的女儿离开了他。她的父亲一气之下就去了温州,在那里见到了她的母亲。陈苒其实可以算半个温州人。后来她的父亲在朋友的帮助下总算混得不错,到她上中学的时候才又带着她全家回到这个地方。

这个时候我不难想到吴晓玥。我毫无保留地把在火车上遇到吴晓玥的事情告诉了她,算是作为回报。可让我意外的是她早就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老灰早就把这件事情向她禀报过了,就想我中学时候和他做过的每一件勾当,他都要如数汇报。

“我想我很确定她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陈苒能做出这样的表态实属难得。

这个消息令我很惊讶,十分惊讶。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可是我的确没有想到。我以为她们至多是表兄妹。我原本以为她会很乐意见到吴晓玥,可她却说她目前没有那样的打算。

这样一来我的计划又泡汤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再和她在火车上相遇?事情永远都不会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难怪有些人为了给自己的事业找借口会说“曲线救国”,我宁愿相信那是歪打正着,纯属扯淡。

当时我除了原先那份工作以外我还兼职做了另外一些事情,我兼职做了一份保险工作,偶尔向一些杂志投稿,赚取一些费用。之所以如此,我当初并不看好我的第一份工作,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看好。即使我拿到了陈苒朋友的那份订单,我也不怎么看好,这就是直觉。

签合同那天,我有幸见到了陈苒的新男友。他叫刘易凡,是个温州商人,长得眉清目秀,不过单论长相还不足以说明或者证明他能成为陈的好朋友。相貌稀松平常,不过家境和人品倒还不错。据说他们是校友,刘只比陈大两岁却做了一家上市公司的第三大股东(不过多半还是老头子在后面操控,因为他是个“乖”孩子),并且还有精力来西部捞油水,的确是个不平凡的富二代。像他这样能刚毕业就拥有自己的公司实在聊聊无几。如今两年了,运气不错,生意也做得不错。签合同的时候直看得边上我们公司的几个女孩口水直流,对陈苒各种嫉妒恨。

这是一个大合同,签完合同,我们公司的副总照例要请对方吃一顿饭。结果刘易凡不买账,推说有事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公司的副总——一个对职员十分苛刻的家伙,一个中年女性。

尽管在用餐的时候,她再三强调我可以自然一些,但我还是做不到。我觉得我不应该和她单独坐在有音乐、有侍者、到处一尘不染的地方,她的样子很严肃,即便不严肃,我也会以为很严肃。她自然是很享受,带着下属来到这种地方真是应该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我可没法把这一些当成是享受,说实在的,从一开始我就不太喜欢她。

我之所以不太喜欢她,除了苛刻还因为她的长相不怎么诱人,也许能诱惑到总经理、董事长之类的,反正我肯定她诱惑不了我,当然也许之所以我不太喜欢她还因为她之前从来没有诱惑过我,之后也没有。她的年龄至少应该在三十五岁以上,也许哪个多事的同事曾经告诉过我她的实际年龄其实要好一些,但她的相貌就是告诉我她不再年轻了,不再能让你色咪咪地看着她。你倘若要色咪咪地看着她,你绝对可以发现她眼角的许多鱼尾纹和也许被什么化妆品遮掩下的眼袋。她个头不高,任何一个女孩和她站在一起都会超过她,而且因为没有时间锻炼,或是购买了伪劣瘦身产品,显然有些发胖了。要说她一点都不可爱,那样未免有点不实事求是,她身上唯一让人觉得可爱的就是一头整齐的短发——十分可爱。

从我刚进这家公司的时候,我就讨厌在她掌控下的每一个细节,坦白说,我觉得这是一家没有人情味的公司。即便有些人的确很出色,不过只有竞争的生活不叫生活,巴尔扎克很鄙视这样的生活。除了制度和条例,我想不到她还有什么绝招。

这家公司里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不简单(除我以为,因为我的确没什么特长),自负之极,但要排序的话,最厉害的还得是这家公司的老总,据说他很有钱,据说他玉树临风,据说他能够呼风唤雨,当然一切都只是据说,只有副总和少数老职员见过(在这样激烈竞争的地方你不可能待得太久)。接下来就是那个留着短发的“可爱”的女生,吃过洋薯条的家伙。我刚进公司的第一天,就被她羞辱得一塌糊涂,只因领带没打好的缘故。“看起来像项圈,不觉得吗?。。。。。。。”她言辞激烈,她能说会道,她喋喋不休,而且对羞辱别人这种事津津乐道,我只能感叹我是毕业不逢时,遇上她这么个言语刻薄的家伙。她让我在进入公司的第一天就明白了做人的道理,清楚了自个的阶级地位,真是奇葩之极。相信如果我待久了我也会成为他们那样的奇葩,也许就像杨慧那样,连碰到乞丐都不忘了向他们推销别墅。

她边吃边抬头看我,我想她一定是想看我的笑话。我尽量不去看她那假装和蔼的神情。我绝对是个有责任心的餐厅伙计,如果和里面的清洁工调换一下职位的话。我看看桌角,又看看玻璃橱窗,我发誓餐厅的天花板上绝对没有蜘蛛网。

她又假装微笑了——我发誓那绝对是假装出来的微笑。

“这样会不会让你很不自然?你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没事,我吃饭的时候就喜欢这样。”

“喜欢找蜘蛛网?”她因为猜透了我的心扉而奖励了自己一个微笑,“看来我还得教会你如何学会应酬。”

“交际,我懂,我懂的!”

她用她的眼泪证明了笑其实也会伤身体。拂去表面的客套,我意识到她要发火了。于是我把叉子失手掉落在桌子上。

“服务员,换套餐具。”她还是抑制住了怒火。

而事实上服务员很早就注意到我了,并没有喊的必要。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哦,不错,她居然会讲故事。那么是徐帽呢还是三只小猪?

“六年前,我去意大利留学的时候,就像你一样,什么都不懂。我甚至没有在一家像样的餐厅吃过饭,我每天都等到很晚的时候才去买薯条和面包,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谁知道呢,也许你早上吃太多了,肠胃消化不好。而且你专挑那个时候去吃饭,关我屁事,还拿这种小事考我?她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不得不说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买东西不用排队吧。”

“不用排队?哈哈哈!笑死人了。”

她并没有真的笑。

“那是为什么呢?”

“看来你没有去过国外,不懂得怎样生存。”

是啊,我就是没有去过国外,国外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老外竟教你如何坑员工,我的心里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她的理念。

“我只去过省外。”

“那些省?”

“云南省。”

“跑题了。我是说你不懂得到了一个真正陌生的地方如何生存下来。好吧,就算云南也是陌生的地方,但是那个与我们的话题无关,好吗?”

她向在跟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说话,很有耐心,不过已经算不错了。

“我很好奇(天哪,我发誓,我肯定我当时一点都不想知道,只是她毕竟是我的上司,不能不给足她面子)你去了意大利,后来怎样了?”

“在意大利留学的生活费用是全欧洲最低的,而且你可以去诸如咖啡馆、比萨店之类的当地餐馆打工。你也可以在中餐馆打工,不过那样的话生活费就会成问题了。你知道,我老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在读大学(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理由知道,我绝对没有追过她小妹)。”

“你的意思是不但要赚取留学的费用,还要供你妹读书?”

“那倒也不完全至于,不过也差不多,多少我要负担一些。”

还真有这样的姐姐。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一招真的很管用,我开始同情她的遭遇了。我想吴晓玥和陈苒怎么就不能冰释前嫌,下次我见到她们一定把这个故事告诉她们。

“不好意思,让你用这些来教育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

“知道就好,你们这些温室里的花朵真的很可爱(直接说我无知不就得了)。不过我妹妹可能比你懂事些。”

她停下来喝一口红酒,然后接着说:“我每天要工作四个小时,而且——(说到重点了,她顿了一下,也学我看了看玻璃橱窗)我每天都要等很晚的时候才去买东西吃,因为那个时候很便宜的。而且后来我还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在那个时候,薯条这些东西都是免费的。我几乎天天去那家餐馆,尽管要走很远的路。”

没错,真会算计,连免费的都被你算计到了,这么精明能干,难怪回国就做了副总。可是老总呢,总不见人影,难道他把公司给你了?我开始出神。

“看来你还挺感兴趣的。不过国内可没有免费的晚餐。”她笑了笑,也许她觉得很幸运,“对了,你是怎么认识那个温州老板的?”

我把我和陈苒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还真幸运!”

“或许吧!谁在乎呢?”

“你要知道感恩,像我们这些无产阶级想要走向中产那就得学会感恩,努力工作。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何况我们都还算幸运。”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换在哪里都不会吃亏,难道这也叫做幸运?”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厉害的人,如果别人不给你这样一个平台,也和一个废物差不多。每年有多少留学回来的人碌碌无为,甚至连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知道这些吗?”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算是有缘吧。你帮过我的一个姐妹的忙。”

“什么?”

“还记得五年前在酒吧的那个晚上吗?”

“五年前?的酒吧?”

“想起来了吧!”她吃了一口牛排。

“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女孩是我的朋友呀,当然无所不知了,关于她的事。”

“女孩?”

“是呀,比我小四岁。就在咱们公司上班,我的好姐妹。”

“谁?”

她一脸迷惑,拿在手中的酒杯在空中停留了许久。

“不告诉你,”她顿了顿,“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来?”

“那天晚上的事我根本就想不起来了,我想我得了失忆症。”

“你确定?”

“在酒吧那种昏暗的地方,能记住谁?况且是五年前!”

“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告诉你。能保守秘密吗?”

“肯定没问题。你知道的,那种年龄阶段什么都干得出来。”

“现在长大了?”

“也许吧,不过在你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幼稚,不是吗?连领带都打不好。”

“看来你很记仇。这样吧我改天送你本书,你好好去看。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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