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孟尝君府（4）

少年抱着整箱的书来到这个熟悉的屋子门口。这个地方，是这一年中除了自己那简陋的狗窝之外我唯一去过的地方。

轻轻地朝呆在里面认真看书，研究什么奇门暗术的家伙呼唤了一声：“冯大叔。”

低头认真做事的人点了点头，随意道：“扶苏来了啊，随便坐吧。”

少年看他和往常一样又沉迷进自己的思绪里去了，便自觉地抱着书走进去，把这些东西装回原来的地方，整理好之后，这才走到他身边，像他一样跪坐在凉席上，趴在桌子上看他这么认真是在做什么。

这一看，少年顿时笑出声来。

他竟然在研究几日前他留下的一道在现代算是小学生都懂的数学题。

就是画了一个九个格子的框，规定里面无论横向，还是竖向，或者斜向十字交叉的地方，所有的三个字组成的一条线格子里的数字在一到十之间加起来都要等于二十一。那日少年抱着书走的时候，留下这个只是逗他玩玩，让他的脑子想一下放松放松，没想到他这么认真，直到今天还在研究，计算。

少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鬓角已经有了几丝白发，性情却像个孩子的古怪老头子。他真的很有趣，本来以为自己在这府中的日子定会一直无趣下去的，没想到，竟然意外的遇见他。遇到他纯属偶然，一次吃饱喝足，睡到自然醒之后，出来晃晃，路过他的院子，敲看到一个门客来讨好他，想与他相识，却被他冷冷地，不通人情地撵走。他实在看不惯这个古怪老头的作风，太高傲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让人觉得很欠扁，出声讽刺。两个人都是利嘴，辩得不分胜负。于是，两人便约定来了一个小型的比试。他到此刻都没有想透，他为什么当时会一时脑热，竟然答应了他搞什么比试。不过，南扶苏自认虽然没有饱学诗书，更和学富五车扯不上边，但是，毕竟他早就在历史里学到过的东西，比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多太多了。最后的结果是，因为有所保留，所以两人不相上下，但是他看南扶苏年纪这般小，便让他惊诧之后，大声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比一浪高。第一次开始另眼相看一个人。于是，很狗血的，在两个本来一个看不惯另一个的两个人之间，一种奇异的感情出现在他俩之间。果然是臭味相投。

这种奇怪的年龄差距很大的友谊维系着南扶苏和怪老头在这个无聊的地方的生活。南扶苏每日找他借书，然后讨论不久之前的诸子百家，讨论种种思想。因为接受过现代的教育，那些在古人眼里很难明白理解的思想在南扶苏眼里便容易多了，于是当南扶苏把那些新奇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顿时得到他的认同，甚至让他有些甘拜下风，于是，性情孤僻的他第一次开始与同为门客的南扶苏交往。事实上，南扶苏在这个府邸里，只充当一个闲人的角色，要不是因为欠孟尝君一个人情，南扶苏是断然不会出现在这的，不过，走之前，收获了一份友情，也是值得留恋的。

没错，今日南扶苏来，便是向他道别的。

一年前，南扶苏出现在这，便知道一年后会发生的事，赵国被威胁，平原君自然会向四公子的其他人求救，到时，孟尝君便需要有人替他做事，而南扶苏的出现，等的便是今天。南扶苏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而当年他的救助，让他欠了他，那么，今日，他替他办成此事，也算了了南扶苏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那么，在这世间，他便再也不欠谁什么了，那么，他便可以在这世间找属于自己的一寸地方，平平凡凡，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便可以了。

不过，这时的南扶苏，并没有意识到，他此次去赵国，会发生的种种改变他一生的事。

看着他埋头用了很多竹简计算的样子，南扶苏微微浅笑，突兀道：“冯大叔，明日我便走了。”

“走？”他的笔停顿下来，身体微微僵硬地顿了一下，但是很快释然道：“几时回来。”

南扶苏表情淡淡道：“走了，便不回来了。”

他听罢，表情有些怪异，但很快被他隐去了，南扶苏也刻意忽略不去看。他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认识的友人，第一个用感情去交往的人。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分开了。

他声音有些奇怪，无厘头地说道：“你留下的这个题，我还没有解出，你该告诉我答案。”

南扶苏点点头，掩嘴一笑，“其实很简单。”说出这句话之后，便在他因为熬夜解题而变得赤红的双目的瞪视下，南扶苏接过他手里的毛笔，还是不太习惯用这个写，而且他们的字同现代还有很大的区别，幸好数字可以代替一下，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迅速写下答案。

南扶苏知道他心中惊疑，但是以为他早就算好了答案，不算什么。所以，南扶苏刻意不忘写下了解题的过程，尽量用文字表达出来。寥寥几笔，便写出了计算方法，极其简单，有小窍门，是简单的方法。

他接过去，看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两半胡须吹得有些愤愤，不服气道：“你是不是用了长生不老之术，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

南扶苏淡淡地笑了，“你就当是吧。”这也没错啊，他在现代生活了三十多年，来到这个世界又生活了很多年，现在的他，确实用了长生不老之术，样貌没变，但是思想和心，却早就老了。

就在南扶苏闪神的时候，他突然闷闷地来了句：“如果路过这里，记得进来看看大叔。”

他果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冷漠疏离，我一直都觉得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那里是最宽厚也是最薄弱的地方，很容易，便会轻易地被触动了。

南扶苏点点头，轻声承诺：“好。”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这个屋子。

冯驩坐在原地，并没有起来送的意思，南扶苏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早已明白他的性格，也不希望他送他，那样离别的场景，有些怪异。南扶苏不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舍。

在南扶苏踏出门口的时候，冯驩突然沉声道：“贤弟慢走，为兄的不送了。”

南扶苏自然明白他的一语双关，脚步停了一下，终于，还是向外迈出去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迟早是要分开的。在这个乱世，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从一开始出现在这里，经过了几次人生变故之后，便深深明白了。在这样的乱世里，感情，是不值得留恋停下脚步的。也不容许，没有多余的选择。

冯驩在少年准备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他有些瘦弱的背影，突然有些叹道：这个人，他日定不简单。也许，天下因为他的到来又要变上一变也未尝不会啊。

望着少年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淡淡背影，仿佛一场梦境一般。突然想起当日的比试，斗诗之后的斗才……简直前无古人。仿佛他早已洞察一切一般。

他有时候在想，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不是尘世间的人？

自从那日斗才之后，门客中无人不对他心生敬佩，虽然表面上无人说什么，但是大家心中对他早已折服。

想起当日的情景，冯驩的表情开始慢慢变得奇异起来，脸庞顿时仿佛萦绕满一层淡淡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