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女孩的心思（下）
陆家，会客厅。
“啊啊，不好意思，犬子可能有点事儿，我这就让小露去叫他……小露！你去看看，你哥哥怎么这么慢……”
洛夕目光扫过桌上已经只剩残渣的点心盘，和已经添了三次的茶水杯，深呼吸了两下。而坐在她侧对面的陆天行，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有点尴尬，连忙招呼着那个之前也见过几面的，叫小露的女孩子去后面查看。
该不会是不敢过来了吧？
洛夕如是想着，心里没来由地稍微有些烦闷焦躁。方才陆霖推开房门、走进房屋时，自己都下意识地想揉揉眼睛，差点以为看错了人。
自己本来都做好了再来一发闪电箭的准备，但原本见了自己就像失去了理智般的陆霖，竟然会那样随意地，对自己打招呼！
“唷，你来了啊。”
直到现在，这句轻松如同家常般的声音还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与其相伴的，还有那张挂着轻松淡然笑容的脸。
可恶……他居然，敢用“唷”，来称呼自己，那口吻语气，感觉就像对街边卖烤红薯的大婶打招呼一样……
“……那么，就是说这几单生意，你的父亲，是没有意见的了？”
“……嗯。只要解除了婚约，大概这几天，就会有账房来与你们家详谈。”
口中随便应付着面前的陆家家主，她使劲把自己戴着破布小帽、穿着碎花布套袖和围裙，手中拿着秤盘秤砣站在十字路口的炉子旁，大声吆喝着“烤红薯”的形象从脑海中打消掉，但是心里，却感觉更加闷堵了一些。
刚才他那副模样，肯定是装出来的！对，他这几天一定是练习了很久，在自己面前才能装出那副模样！不过也只能装那么一嗅儿，这不，他就已经不敢出来再跟自己见面了……
“……啊，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刚才过来的路上遇见了二叔和三叔，耽搁了点时间。茶水点心可还合口味？”
正在此时，从走廊那边传来了一阵稍快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一起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便再次传入了耳朵。几瞬之后，那个在心里不知被骂了多少遍可恶的男子，就再次站在了自己面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
他一定是故意让自己等这么久，想吊自己胃口，现在正等着看自己笑话！……可恶可恶可恶……
“……还好。多谢款待。”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抹茶。
“洛小姐，犬子也向你道过歉了，请不要放在心上……不知洛小姐今天前来，所为何事？”
似是怕气氛变僵，陆天行连忙在一旁打着圆场，明知故问地问道。
“……今天我来，是为了上一次没有谈拢的，关于我和他之间解除婚约的事情。”
她撇了一眼面前可恶的青年，不再看他，而是侧转过身去，看向陆天行，表情也严肃了几分。
本来还想为前几天的事对他道个歉……哼！谁让你故意这么对本小姐……
“……婚约的事情，洛小姐你也知道，是当年我和你的家父，双方指腹为婚订下的，小时候你俩关系也都一直不错……要么，洛小姐你再考虑一下？毕竟陆家和洛家的关系，一直都……”
“不必多讲。我意已决。”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打断了陆天行的话语。
刚才在过来的马车上，本来是构思好了几句客套话、准备此时拿出来赔礼道歉的，但不知为何，现在一句都不想讲出来。
“……是么，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陆霖，洛小姐是这个意思，那你……”
似乎没有料到拒绝的语气会这么坚定，陆天行的脸色也稍微变了变，但还是努力保持着笑容，转向了一旁可恶的家伙，开口询问道，不停使着眼色。
然后，接下来自己便听到了，从那个可恶家伙的口中，传出的轻描淡写，平淡如水的回答。
“那就，退婚吧。”
……
一小阵寂静。
“你……你答应了？”
“你答应退婚了？”
少女清楚地听到，同样的，不敢置信的询问声，同时从自己和陆天行的口中传了出来。
为什么，之前一直不肯答应，甚至以死相逼的他，这次，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嗯。谈恋爱结婚这件事儿，我觉得，本来就要两情相悦才行；既然洛小姐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我给你说！退婚这件事，是我们洛家主动提出来的！不是你提出来的——”
她突然站起身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声音突然变大。
“本来就是你提出来的啊……这是当年指腹为婚时，留在我家这边的衣襟，昨天我让小露找出来了，找了老半天才找到……”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里，她木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将一条已经完全褪色的布条递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又茫然地从兜中，取出递了几次都没有递出去的，原先留在自己这边的布条，递给了他。[注]
“……好。之前的彩礼和我们洛家的赔礼，都在外面……”
她听着自己口中发出的木然声音，头脑一片空白，就像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个结果一样。
这就……结束了？
和面前这个男子，自小的婚约，就这么……解除了？
“……喂，你怎么呆住了？莫非……你要反悔了？”
“谁会反悔啊！！”
她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握着布条的手还停留在他的手心，连忙立刻将手松开，掏出白手绢使劲擦拭，脸颊滚烫。
可恶……自己怎么刚才会突然呆住，还让他握着手握了那么久，可恶可恶可恶……该死，脸上不要再发烫了，都让他看笑话了……
她盯着面前正在微笑着的，可恶至极的男人，愤愤地一跺脚，正要扭头向外面跑去，外面院落的大门却再次被推开了。
“老师，我来啦……诶，今天有客人么？”
随着推门声，一个银发扎起发髻、瘦瘦小小的少年出现在了门口，探头探脑地望着，大概是看到了院落里停着的几辆写着“洛”字的马车，有点踟蹰。少年的出现，顿时吸引了房间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打破了此时的尴尬局势。她“哼”了一声，目光也越过了眼前的陆霖，向前方看去。
奇怪……这个少年，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心中纳闷之际，洛夕倒是有点不太想走了，想留下来看看，这个男孩子过来找陆霖，到底是准备做什么。
可恶的陆霖，他不知道今天和我有约么？竟然还约了别人……
她心里忿忿之际，陆霖已经快步向门口的少年迎去：“怎么来这么早……进来吧，吃早饭没有？”
“老师，你这边是不是还有其他客人……我来得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没关系，这边的事情已经谈完了。”
她看着两人肩并肩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房门。不知怎的，这个少年的脸庞，怎么看，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模样……
头发的颜色代表着自身天赋的属性，白发一般代表的是光系，在整座龙落城里都是极为罕见的，自己知道的只有几家……那么，这个白发少年……
正当洛夕心里用排除法揣度猜测少年的身份时，陆霖已经开始向陆天行介绍少年的身份：“父亲大人，这就是我这几天新收的徒弟，你一直都还没见过，林子越林公子。林公子，这是家父，陆家家主陆天行……”
林子越？！
洛夕突然想到一个读音非常相像的名字，心中陡然一惊。再看向少年侧面的脸庞线条时，就已经从脑海中，搜索匹配出了一个见过几次面的，还算熟悉的长相模样。
他，或者说她，不应该是姓李么？为什么会是林公子？难道，陆家人还不知道……不过也难怪，陆家的产业一直没有做大，在龙落城里只能算中下等，还接触不到这个地位……
洛夕思索的同时，这边也互相介绍完毕后，陆家家主便以有事为借口先离开了。小露看上去和“林公子”也十分熟悉，三个人站在那里，交谈甚欢；站在这里的自己，反倒是屋内最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了。
告退的话，显得没有礼貌；但是站在这里，似乎也有些尴尬……
洛夕正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着，这时候，“林公子”才半转向了洛夕，似乎是故意不露正脸，怕洛夕这边认出来：“这位姐姐，莫非就是师娘……”
“不是的喔。原本可能会是，但她不答应，今天过来就是和我退婚的。”
自己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应对，陆霖已经随意地说出了口，语气中听不出来半点惋惜。
“诶……原来是来和老师退婚的啊……可惜了，好漂亮的姐姐……”
“是呀。我也觉得很漂亮。”
“那我们快点开始今天的课程吧！我每天出来时间有限，回到家里还要学习……”
不知是不是刻意地，无论“林公子”还是陆霖，都没有过来和自己相互介绍认识的打算；两人看上去心照不宣地互相点了点头，陆霖回头嘱咐了一句小露“帮忙招呼好洛家小姐”后，便肩并肩向后院走去。
然后，空旷的大厅里，就只剩下了洛夕自己，和小露。
大眼瞪小眼。
“……那个，我再去给你拿些糕点……暹罗帝国的芋头酥……”
浅蓝发的女孩低着头，一溜烟跑掉了；房间内，就只剩金发少女一人，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难道我，不是今天的主角么……
少女听着屋外传来的蝉鸣，心里五味具杂的同时，突然泛起一阵淡淡的失落。见小露还没有回来，她不知为何，一抹好奇心油然而起，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朝着陆霖和“林公子”消失的方向，记忆里小时候去过几次的那个小院，蹑手蹑脚地走去。
“看来，今天是不用出去实践了，那就来上理论课吧。今天，我们就先概括地讲一下东方大陆料理的种类和特点，以及和西方大陆料理的不同……”
“老师，你和那个洛家小姐是怎么回事啊？她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模样……”
刚走到小院门口，她便听到了“少年”清脆的声音。听见提到了自己，她连忙慌张地躲到了一丛竹子后面，竖起了耳朵。
真是的，为什么要躲起来……
“喔，她啊，”陆霖的声音顿了顿，“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因为，我失忆了。”
“失忆了？！”
“失忆了！？”
她捂住了口，才阻止了自己下意识的声音传了出去。而那边陆霖的声音还在继续：“……好像还没对你说过是吧？听我妹妹说，前些日子，她就过来了一次想要退婚，但是当时我不答应，她就一闪电箭把我打昏了，然后我就失忆了……虽然日常以及料理上的知识还记得一些，但是人际关系什么的，却是都忘光了。”
“哇，那个洛家小姐真是凶狠……”
“倒也不能都怪她，听别人说，我好像以前，性格脾气、为人处世也确实不怎么样……不说这些了，说正题吧。东方大陆和西方大陆的料理差别，我想先从两边大陆的文化差异来简单讲起……”
后面的，洛夕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取代了之前，现在脑海里回荡的，满满都是那几个字。
“我失忆了。”
之前侍女在家里八卦时也提过，他好像失忆了的情况，但自己一直以为只是个玩笑借口，也就一笑置之了；但是，今天自己看到的他，确实好像……真的失忆了……
难怪，他今天对我的态度，就像个路人一般……但自己毕竟还是他的未婚妻啊，他怎能那么对自己，那种态度……
都是自己的那一发闪电箭，害得他失忆了……可是他刚才不都说了，不能都怪自己，毕竟他以前那副模样……
不过，现在的自己，似乎已不是他的未婚妻了啊……
……
“……所以，西方料理和东方料理主要的区别，就是我刚才讲的六点：食材原料选取上的区别，厨具的区别，加工时刀工上的区别，烹调方法的区别，用餐氛围和份量的区别，以及口味上的区别。但随着现在东西方大陆的文化通过天凡帝国发生交汇，东方和西方的料理也在互相影响，界线差别也在一点点模糊……小露，你怎么站在外面？”
陆霖无意间抬起头来，发现雕花镂空的窗棂外站着一个端着点心的蓝发少女，正是自己的妹妹小露，不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被自己叫出了位置后，少女脸颊陡然一红，端着一碟金黄色的酥点，小步走了进来。
“……你们看到洛小姐了么……我刚为她准备糕点，准备好了以后，才发现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
陆霖这才回忆起来，似乎一开始外面是有一个人影走过，不过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洛夕，于是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林公子，你看到了么？”
“没有没有！”少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而且，老师我不都说了好几次，叫我小越就好，‘林公子’显得多生分……”
“……好吧，那估计她自己先走了，不管她。小越，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罢。要留下来吃午饭么？”
“不了不了！家里要我正午之前必须回去！”不知为何，少年在听到自己叫他“小越”的时候，笑得格外灿烂，“那，我就走了，陆老师！我明天一定会早早来！——”
“好的，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看着林子越愉快地一路小跑出去的背影，陆霖转过头来，望向突然开始偷笑的小露：“怎么了妹妹，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呼呼，没有啦……就是，就是你不觉得，今天……噗嗤……那个洛家大小姐，今天肯定很、很郁闷么？”
“很……郁闷？”
陆霖挠挠头，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况，似乎除了自己随意开的那个玩笑让她反应有点过激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郁闷的反应，一直都是凶巴巴地板着脸……
只是，当时自己接林子越进来时，不知为什么林子越会小声对自己说“不想和她多接触”……难道他俩之间互相认识？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那就不关自己事了。
“……哥哥真是笨蛋，这都没看出来……呼呼……算了不说她，我还记得哥哥说了，换好衣服过来的路上，遇到了二叔和三叔，耽搁了时间……”
“……嗯，是的。他俩找我，聊了一会儿。”
陆霖回想起刚才的交谈，原本还轻松的表情，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注]：旧时指腹为婚时，怕男女长成后，互不相认，或一方不守信诺，将衣襟裁为两幅，各执一幅为凭证者，称“指腹裁襟”或“指腹割衿”。《元史?刑法志二》：“诸男女议婚，有以指腹割衿为定者，禁之。”亦作“指腹裁襟”。明汤显祖《牡丹亭?硬拷》：“我女已亡故三年，不说到纳采下茶，便是指腹裁襟，一些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