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京城靖勇公府
本朝以孝治国,时人重孝,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靖勇公府老太太作为家中长辈,儿孙不拘是上衙还是上学,都得先来给老太太请安问好。
这日,家中子媳孙辈依次请过安,就听老太太问了,“达儿、安儿,府试在即,你们可准备好了?”
老太太一生富贵荣华,于己已无所求,唯一可虑者,只有儿孙。如今两个孙儿皆要下场,她自然上心。
“回老太太的话,孙儿准备好了,劳祖母挂心,是孙儿的不是。”俞文达向来自恃是府中嫡长孙,这样的诚自然是以他为先。
“孙儿也准备好了。”俞文安自知自己不比文达得脸,只中规中矩的答道。
“嗯,准备好了就好。”老太太又说:“读书上的事老婆子不懂,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我不过白嘱咐几句。”
又向许氏、柳氏吩咐道,“咱们家的孩子学识是差不了的,这个不用咱们操心,咱们就专心照顾好他们的身子就行了。你们两个当娘的,这些日子多上上心,别让孩子冷了、热了,也别用功过度,伤了心神,反倒误了考试。”
老太太将所有事在心中捋了一遍,又专门吩咐柳氏,“安儿年纪还小,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这读书又最是费神,你吩咐下人,多给他炖些滋补的药膳,燕窝要用上好的血燕,别用白燕,人参的年份越长越好,其它的,你这个当娘的自己看着办,这些东西一律从公中出,公中没有的,就来找我,从我私库里出,别省着,这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务必要事事妥帖。”
“是,儿媳知道了。”柳氏屈膝答道。
一旁的许氏早就撰紧手中的绣帕,俞文达更是不可思议的望着老夫人,待听完了老夫人,又侧过头去死死的盯住俞文安,若是眼神可以杀死人,只怕这会儿俞文安已经被分尸了。
俞文达向来自恃是嫡长孙,在老太太这里自来不同,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俞文安一个庶房所出的孙子压了过去,怎能不让他大动肝火,只觉得老太太这是老糊涂了,放着嫡亲长孙不关心,居然去关心俞文安。
说的好听都是孙子,可俞文安之父俞恩平只是妾室所出,根本不是老太太亲生,这俞文安自然同老太太没什么血缘关系了。如今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这个嫡长孙还不如俞文安一个野孙子了?
俞文达这委实是冤枉老夫人了,要说重视,比起俞文安,老太太自然更重视俞文达。
今日多关心了一下,一来,俞文安确实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比俞文达早已成年娶亲,本来就不会照顾自己,又没有娶亲,可不得让柳氏这个当娘的多上上心。
至于说什么亲生不亲生的,她已经这把年纪,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计较什么庶子不庶子的。三房上下这么多年从不生事,对她更是恭敬孝顺,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不是亲生的,几十年下来,也早就有了感情。
更何况,三房父子虽然不是她的亲子亲孙,却照样是大房二房血脉相连的兄弟子侄。文安出息了,与文远文达守望相助,受益的都是整个俞家。
可怜老太太辛辛苦苦为儿孙筹谋,却被许氏文达母子狠狠的记上了一笔。母子俩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回了各自的院子。
待许氏理过家事,又惦记儿子心头不舒服,就去了俞文达和尤氏的院子。因着府试在即,俞文达就没有去国子监上学,只在家中温书。
俞文达正拿了一本风月宝鉴看得入迷,许氏突然推门而入,吓得他立即拿了案上的一本论语盖在上台遮掩,又站起身来挡住桌案。
俞文达有些不自然的问道:“娘,你怎么来了?这会儿你不该在理事吗?”
俞文达的小动作许氏自然看在眼里,一边答道,一边绕过俞文达,“那些事哪有我儿重要。”说话间,已见那本风月宝鉴拿在手里。
俞文达一见这个,怕许氏生气,赶忙解释道:“儿子就算松快松快,绝没有误了读书。”
“今儿我儿是受委屈了,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连自个儿的亲孙儿是谁都忘记了。”再提起这事,母子俩俱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娘你听听老太太那是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只是俞文安的添头呢。”
“罢了,如今你最重要的事就是院试,其它的,有娘呢。“娘一定叫三房好看。
“至于这个…”许氏扬了扬手中的风月宝鉴,“儿子一定将秀才功名拿回来,娘就放心吧。至于这个,就还给儿子吧?”俞文达怕许氏将这书毁了,赶紧表衷心。
“儿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娘你还不知道吗。”俞文达继续说到。
许氏一想也是,“我儿自幼聪慧,又在国子监念了这么多年书,小小一个秀才功名自然不在话下。俞文安拿什么和你比。”
好说歹说,俞文达总算把风月宝鉴留下了,待送了许氏出去,立刻又如痴如醉的看了起来。
杭州
当日俞文远将跳墙的逍遥王萧岚洺抓了个正着,随后又去萧岚洺的居处,逼问萧岚洺对慕晴泠究竟是什么心思。可这些话能对萧岚洺说,却不能对慕晴泠说。对萧岚洺说了,至多不过一句斗胆,对慕晴泠说了,就是逼她去死。
所以,俞文远自林华苑回来,也没再来找慕晴泠,一切只做无事。
倒是慕晴泠,自那日之后,一想到被俞文远抓个正着,就觉得羞愤欲死;又想到萧岚洺所说回京之事,又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种种情绪交替出现,把个小姑娘折磨的是吃不好睡不着的。
云桥眼瞧着自家小姐这般,急得是团团转,变着法的哄自家小姐开心。
这日天气不错,慕晴泠就命人将她的笔墨纸砚摆在水榭中央的凉亭内,也不叫人在身边伺候,自个儿亲自研墨,抄了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
待抄写完毕,就叫了云桥过来,“这经文你好生收起来,晾晒干净,仔细些,别污了字迹,我改日烧给父亲。”慕晴泠吩咐道。
云桥低声应了,就去收拾,待收拾好了,就见她家小姐,拿着一支笔,却什么都没写,一滴墨顺着笔尖落下,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好大一团墨迹,可她家小姐却好似未觉,仍在怔怔出神。
云桥瞧着慕晴泠有些不对,低低唤了一声,“小姐。”
慕晴泠回神过来,“怎么了?”
云桥觑着她家小姐的神色,小心的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拿着笔,也不见你写些什么?是不是不舒服了?我就说,这本就是盛夏,小姐你又素来有些苦夏的毛病,这水榭虽然凉快,到底是在外面,不然我还是伺候小姐回屋吧。”
慕晴泠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只是什么?”云桥好奇道。
“师兄就要随钦差队伍回京了,之前答应他的扇面,我想在他回京之前写了。又一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慕晴泠解释道。
“王爷要回京了?”云桥有些惊讶,随后也帮着慕晴泠一起想。“小姐,既然是王爷要回京,不如写首送别诗吧?”云桥出主意到。
“送别诗啊!古往今来,倒是有许多大家写过,这一时之间,倒择不出哪首适合。”慕晴泠接着苦恼道。
“不都说李白是诗仙吗,想来这神仙写的应当最好,不然小姐你就写一首诗仙老爷的诗吧。”云桥一边将那污了的宣纸收起来,一边继续出主意。
慕晴泠听了云桥的话,当真在脑海中寻摸起来,李白号称诗仙,一生佳作无数,光是送别诗,就有几十首之巨,慕晴泠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命云桥多拿些宣纸来,决定一一写出来再慢慢选。
《赠汪伦》,不好;《赤壁歌送别》,不适合;《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不好;《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二首》,不适合…慕晴泠左一句不好,右一句不适合,将李白的诗挑剔了个遍。
客自长安来,还归长安去。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
《金乡送韦八之西京》,慕晴泠将这首诗念了两遍。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回京之后,他就再不是那个能在农家小院里瞎帮忙的萧岚洺,也做不出翻墙入院的事。回京之后,他就是高高在上的逍遥王萧岚洺。
而她,就算有一日再回京城,侯门深深,他们之间隔着世俗纲常、隔着人言可畏,只怕也是见不到了。我心,又是什么呢。
慕晴泠一时心乱如麻,也没了写字的心思,便命云桥收了,自个儿回了房间。
之后的几日,慕晴泠情绪一直不高,只在脑海里将认识萧岚洺之后的点点滴滴重新想了一遍,更加无措。
终于有一日,她又命云桥将备好的扇面找了出来。
照例将人打发了出去,慕晴泠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手上轻轻的研着墨,待终于研好了,她才拿起一只狼毫,沾上墨汁,郑重的在扇面上写下几个大字:平安喜乐。
最终,慕晴泠也没写上一句诗,只有这几个字。
这就是我的心,你的一生,富贵荣华、高官厚禄,而我,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哪怕你我再也不见。
扇面终于写好,慕晴泠将扇面交给云桥,令她命人好好制成扇,云桥瞧着上面的字,欲言又止,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听到丫鬟通传,说俞文远来了,慕晴泠连忙请人进来。
“表哥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慕晴泠一面将俞文远让到上座,一面命云桥上茶。
“京中来人了,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听说了杭州动乱,特意命人来看看我们,怕我们有事。”俞文远向慕晴泠解释道。杭州动乱,还惊动了钦差出巡,靖勇公府不可能不知道。
“外祖母。”慕晴泠呢喃了一声。俞文远继续说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我们尽快回京,你觉得呢?”
“外祖母自来记挂我们这些儿孙,杭州出这样的大事,她老人家担心也是正常的。既然如此,我们也择日回京吧。“慕晴泠两世为人,已许久没见过外祖母了,早就十分想念她老人家了,如今听到她老人家惦记,也不欲她老人家继续悬心。
“我也是这个意思,杭州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还滞留不归已是说不过去。不过现在到底还热,你们姑娘家的,身子娇弱,要是此时上路,中暑了就不好了。这样吧,就先命人带话回去,咱们秋日归京,到时候不冷不热,既不怕酷暑暴晒,也不担心雪天路滑,又误不了年底祭祖。正好。”俞文远说话间便定了归程。
“嗯,这期间也足够我们做准备了。”准备的自然是给许氏的黄泉路。
兄妹俩商量好了,就告诉了京中来人,还有一个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进到内院来给慕晴泠请安,慕晴泠一一问过,只听说京中一切都好,老太太也好,倒也安心了。
外祖母,你等着泠儿,泠儿很快就回到你的身边,替你将豺狼虎豹赶走,让您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