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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俗事参悟

只有僧人悟相自从冥公子幽灵进入那个房间之后,他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以出人意料之外的耐心守候着。

谁也不知道,僧人悟相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是包括悬空大师在内,其他灵应寺的僧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僧人悟相也一直就这么孤单而坚持的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光,十分美丽。天地美景,其实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的。

僧人悟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站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的疲倦之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智光。

“悟相,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僧人悟相陡然一惊,从自己思潮中醒来,却见是悬空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僧人悟相合十答道:“回禀师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不知师父到来,怠慢了。”

悬空大师微笑道:“悟相啊,这区区俗礼,你就不必在意,倒不知你对望,从那西天灵山晚霞之中,所悟何来?”

僧人悟相微一沉吟,道:“师父,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而日见青天,至此刻繁华消退旭日东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西天。不觉得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如此,天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有何意?”

悬空大师点头道:“悟相啊,你果然有过人之智。不过,只是这天地万物,皆有其本身命数所在,是有来由,虽千变万化,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命数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层道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僧人悟相恭恭敬敬向悬空大师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虽然稍有所悟,心头之惑却反而更多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命数已定,万物生灵一样终究凋谢垂微,经历生死轮回,这无数世人忙碌一生,纠缠于人世间男女恩怨情爱,却是为何?我佛说普渡众生一切生灵,然众生一切生灵亦皆可渡化,但众生生灵却未必愿为我佛所渡,这又为何?难道佛说西方灵山这极乐世界里,无怨无恨无情无欲还有无念,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么?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

说罢,僧人悟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悬空大师注视自己那悟性聪颖的徒儿悟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僧人悟相刚才所眺望之西天灵山那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悟相,你刚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灵山那晚霞?”

灵应寺僧人悟相道:“是,师父,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在,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问师父了。”

悬空大师微笑道:“悟相,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霞,也是看不到的。”

僧人悟相微感困惑,不知悬空大师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道:“师父,不错,此情此景……”

悬空大师淡淡看着西天灵山那无边的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淡然道:“悟相呀,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僧人悟相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一时竟不能言语,面上有思索之色。

悬空大师回头看着法相,面上淡淡一笑,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灵应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美丽。

而九重山顶小灵应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里,在轻轻吹过掠起衣衫一角飘动的山风中,悄悄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僧人悟相面有喜悦之色,踏前几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见月华耀眼,直洒在他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僧人悟相大笑,旋转过身来,向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悬空大师跪下,合十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醒悟了。”

悬空大师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此刻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脸上也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悟相头顶,连说了三字。“好,好,好!悟相啊,你醒悟了,你醒悟了!”

“悟相啊,你天资聪颖,世所罕见,但更紧要的,却是你对佛学佛理,另有一层慧心。当年我们四个师兄弟中,其实是以你悬智师伯最为聪慧,可惜他虽聪明,却是走错了路,耽误了佛学,妄求什么长生,终于落得一个不堪下场。你今日能悟道我佛,是你的福分,亦是我灵应寺之福分啊!”

僧人悟相一怔,抬头向悬空上人望去,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悬空大师摇了摇头,先是伸手将徒儿悟相搀扶起来,然后面上喜悦之色渐渐淡去,淡淡道:“悟相啊,这些年来,为师日夜耽于俗务,以至于佛学体悟,停滞不前,偏偏枉当这俗世虚名,半世争斗,竟无法舍却。当年你悬空师伯仙逝之后,为师便有隐世之心,无奈门下无人,面对这祖师基业,虽是身外之物,但终不能轻易舍弃。如今有了你,为师便可放心去了。”

僧人悟相大惊,面容失色,刚刚站起的身子顿时又跪了下去,急道:“恩师,你这是什么话,灵应寺如何离的开你,何况弟子也要日夜陪伴恩师左右,聆听教诲。但求恩师万万不可舍弃弟子与灵应寺众而归隐啊!”说罢,他叩头不止。

悬空大师失笑,随即叹息一声,将悟相拉了起来,叹道:“痴儿,痴儿,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不过为师归隐之事并非急迫,非近日一时即可达成,你也不必着急,总得将一切安顿妥贴,我也方能放心。”

僧人悟相眼含泪光,但终究知道悬空大师退隐之心已是不可阻挡,好在如恩师所说,虽有心却还未见急迫,待日后有机会,再好好相劝恩师就是了。想到这里,这才含泪止住,站在一旁。

悬空大师仰首看天,只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悟相,我们进去看看那位凡星星施主吧!”

僧人悟相一怔,道:“什么?”

悬空大师淡淡道:“悟相啊,这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才是。”

说罢,他不再多言,向着那间小屋走去,僧人悟相慢慢跟在他的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悬智师伯,冥公子幽灵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又会干些什么呢?

不知道,在他们掀开门帘推开木门,轻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依旧闪烁着“霜寒冰”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灵应寺那悬智的法身,依旧盘坐在霜寒冰上,而在他的对面,冥公子幽灵,虽然是灵王宗的副宗主,到底还是当年那连清门的弟子少年凡星星,盘膝坐着,背对悬空大师和他的徒儿悟相,默默凝视那微光之中的悬智大师遗体的面容。

悬空大师深深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僧人悟相轻拉他的袖袍,看见悬空大师转过头来之后,他以目示意,向着冥公子幽灵身下。

悬空大师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屋中一切都未见变化,惟独在冥公子幽灵盘坐之地面上,周围三尺范围之内青砖地面尽皆龟裂,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他周围地面,越靠近他的身躯,细缝就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范围之内时,所有的青砖已经不再龟裂,而是完全成为了粉状。

这一日一夜里,谁也不知道在冥公子幽灵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悬空大师缓缓走到冥公子幽灵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凡星星施主,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冥公子幽灵慢慢的将目光从悬智大师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悬空大师,悬空大师心头一震,只见冥公子幽灵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世百年。

悬空大师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

冥公子幽灵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一半,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僧人悟相与悬空大师师徒二人都是眉头一皱,僧人悟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冥公子幽灵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悬空大师。

他身体一看便知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九重山一般魁梧挺拔而坚忍。

“大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悬空大师合十道:“是,凡星星施主有何吩咐?”

“大师,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悬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吧!”

悬空大师与他徒儿悟相同时身上一震,望向冥公子幽灵,片刻之后,悬空大师长叹一声,似唏嘘不已,低声道:“凡星星施主你看开了么?”

冥公子幽灵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悬智望了一眼,面上肌肉绷紧又放松,缓缓道:“我与这位大师当年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跪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叫‘师父’。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无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轮回,他临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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