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取信舆情
“不是,我没有这么说!偷偷摸摸的偷走心脏的是你们,你们是小偷!”
“我再说一遍,这次让我儿子移植,有充足的理由!首先……”
“我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们这些当官的,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我们老百姓去相信!然后就翻脸不认人!”
“你这是煽动!你这是在居心叵测地煽动M这件事情有关吗?”
“有!我就是在煽动了!怎么,你怕啦?你怕我这个下贱的平民煽动了是不是?我怎么煽动了?我要是说不对,老百姓一个个都缺心眼吗信我?你为什么害怕?因为你心虚!”
“我不心虚!我现在谈论的是,我的儿子比你的女儿有更加迫切的移植需要!”
“为什么?你是医生对不对?这个判断是你下的,对不对?”
“不光是我,是所有的医生都会这么说……”
“废话!你老子是卫生厅长,哪个医生敢说实话?你让老百姓判断一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敢啊!”
“你根本就不相信医生……”
“对,我不信!所以我才要做这个炸弹,只要治不好,我就爆炸,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你把我儿子放了……”
“你信不信?”
“我信!***把我儿子放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也要杀人,我也要报复社会,报复老天爷不公平!”
“那我女儿呢?我女儿就公平了吗?”
“两位父亲都请住嘴吧!”刘晓燕高声说道。
十分钟到了。
适才两个父亲辩论的时候,她一开始在镜头中一语不发,后来镜头索性切换到了孙克庸,刘晓燕便走下了直播台,站在空调下面吹着冷风,想吹散脸上的一片燥热。
“我要快疯了。”她对拿着水瓶上来的助理抱怨着说,“这让我怎么控制住?两个父亲都疯了!我们台真是太疯狂了,司马台长是怎么想的?也疯了么?!”
此刻,司马宇光的确在后台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从他的脸上暂时还看不出疯狂,但是焦躁、忐忑却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苦笑。
所有后台的人都感到一种茫然而紧迫的压抑,好像后台的空气已经凝结成了固体,每一下呼吸都那么艰难。直播在继续,导播几乎是机械地切换着镜头,谁说话就给谁切——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没有台本,没有预案,下一刻是完完全全的未知数,这样的直播,花州台从来没有过。
钟磊瞥见司马宇光来回踱步的样子,心道:“这样的直播,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此刻,司马台长的心中一定在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开这个口子,口子一开,后面汹涌的洪水就磅礴而下,只能将口子越撕越大……不过,司马台长就算是如此,就算是两个男人在直播里吵架,他也没有强制性地中断直播。他是有权力中断的……”
钟磊低下头,他用余光察觉到尤游在看着他。他没有回看她,而是心想:“这个口子是我开的,我也说过了,我这个实习生,大不了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揽过来……但是领导们信吗?赵部长信吗?省里的钱部长呢?我?一个实习生……呵呵!但是我也得辞职了……不,不是辞职,实习生哪里有辞职这一说?是开除,是返回原学校。我还是让尤姐开除我吧,让她惩罚我,让她可以狠狠地教训我一通!要不然被领导批评后,心中的怨气如何发泄?”
钟磊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今天的被迫直播这件事应该属于播出事故,而这么大的事故,上面怪罪下来可就不是把一个实习生开除了这么简单!尤游和新闻频道总监冯青山被处分……司马宇光台长被免职……或者,全台停播整改也不是没有可能……甚至花州台取消建制!频道回收,人员解散,或者被分配到其他市和省台,于是花州台不复存在,复台遥遥无期……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接到了那个视频电话。
“如果换一个人呢?换一个接到的话,情况又会如何?”钟磊想,“我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一个连毕业证都没有的实习生,人微言轻,怎么可能劝台长直播就直播?若不是受害者的爷爷是厅长……那会不会就算是这个包同把整个城市都炸了,领导也不会答应直播呢?”
钟磊不禁感到一阵讽刺:“让包同上电视的,并非是因为他的炸弹和人质,而是人质的爷爷。而孙厅长恐怕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次直播中被对方狠狠地恶心了一通,利用官民矛盾,大做文章,博取同情。舆论的风向,必然是对孙厅长不利的。现在网络上应该已经有无数网友在起底孙厅长一家了吧?网络要比电视台更加可怕。”
从某种程度上说,包同选择了要挟电视台直播,而不是在网络直播,一方面是电视台为官媒,在时效性和影响性上,比分散性的、需要大量流量的网络强太多,而且排除了网络上很多干扰;另一方面更是直播平台会随时中断直播,作为民营的网络直播公司,就算是包同手里有核弹,也绝对不敢让包同直播下去的。同时,因为信任度不高,包同恐怕需要耗费好几个小时的口舌才能让网络影响达到一定的热度,而这样的影响力,搁电视台只需要二十分钟,然后网络再接力传播就可以了。不过,这么一来,包同一开始就要尽量多做出耸人听闻的事情来吸引眼球和流量,也就是说,一颗炸弹怕是不够,为了取信于多疑的网络,估计得多炸几个地方。但一旦威胁的人太多了,就成了报复社会,无论何种理由,亲身感受到威胁的老百姓和网民就不会同情他,而是会用一句“冤有头,债有主”来回敬。所以,包同这一次的做法刚刚好,不仅符合“冤有头,债有主”的方式,而且切进了群众的心坎。
钟磊相信,此刻花州台的内容一定在网络上广为流传起来,那么从市委书记到省里的广电领导和宣传部钱部长,却都没有打来电话,询问此事。“难道,是司马台长把手机关机了?抑或是事情的影响已经造成,舆情已经泛滥了起来,领导们觉得在这个时候强行终止会引发更大的舆论波动?”
一旦中断,就表示官方要进行非公开调查。非公开是为了控制事态,避免舆论的裹挟和骚扰,稳定社会情绪。但是,“枉费疑猜”的网友们在急不可耐之下便开始传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各种谣言。于是非公开的调查总是在和层出不穷的谣言赛跑,最终被舆论变相的裹挟,甚至吞噬。真相最终在老百姓眼里,可信度比不上跑在前面的谣言。
何况,由于种种原因,有部分调查得出的结论并非真相。
或许,领导是真的觉得中断后舆情会尘嚣之上,甚至引发不必要的动乱吧?于是,干脆来一场透明的直播,透明公开,取信于民?
或许吧?
钟磊这时的思路重新转回到两个孩子身上——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一官一民。包同对“特权阶级”的“指控”,可谓是精准地俘获了大多数观众的同情,对官员特权的深恶痛绝,会将很多票数都投向小女孩……
钟磊看到屏幕里的小男孩老老实实地坐在包同的身后,但是他抬手抹了抹泪水,面前的女孩父亲在慷慨陈词,夺取的是他生存的机会。但他却出乎意料的乖巧,钟磊感觉这种乖巧有些奇怪——乖巧中有听天由命的坦然。
钟磊看着屏幕中表情模糊的小男孩,咬了咬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