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铁汉别情

尽管美良子一行五人拥有抗日名将王耀武亲手签发的特别通行证，还是走到哪里都不受人待见，上海深受侵华日军的重创，谁不憎恨日本人，如果不是有赵天明开路，他们五个日本人今夜不可能在上海住到旅社。

上海人说着吾侬软语，原本就势利刻薄，把除了上海之外的中国人统统视作乡下人，这一帮自视高贵养着细皮嫩肉的城市人在日本人打来之后却顷刻之间失去了所有的高贵。淞沪会战，那些前赴后继抗击日军的全是从遥远乡村奔赴而来的农村士兵，尤其是来自湖南西部的土匪兵，凭着一条条不值钱的烂命和乌熏麻黑的血肉之躯与日本人杀得昏天黑地。中方战败以后，操吾侬软语的汉奸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给侵华日军充当翻译官的大多就是说吾侬话的文化人。

日本人投降，一直软皮细声的上海人立马冏了起来，一个个挺直了身板，装出“我最痛恨日本人”“我最看不起日本人”的清高。赵天明领着美良子他们穿行于不夜的上海滩上寻找旅店，一众旅店老板见赵天明身后跟着一帮鞠躬不已的日本人，纷纷拒绝接待。赵天明亮出自己的军官证和签有“王耀武”三个字的特别通行证，老板说：“赵长官，你可以入住，但日本人坚决不行；至于这个王耀武，本人文化低，没怎么听说！”赵天明拍着桌子，吼道：“汪精卫，你有没有听说！”

老板不跟当兵的来气，很有耐心：“汪精卫是大汉奸，我当然知道。”

美良子从后面扯坠要发火的赵天明，说：“赵，我们不住店，就找个公园对付一晚上行了！”小泽他们也赞成。赵天明领着大家走回街上，对小泽道：“你们只要不鞠躬不出声，店老板就看不出你们是日本人？”小泽是个变通的人，美良子却反对，说道：“赵，日本有罪，但我决不会因此否认自己是日本人，中国人不接受我们的店子，我死也不住！”赵天明心想：美良子原来做过间谍，冒充中国女人，不就否认自己是日本人了吗？

好在大家都在列车上吃过晚饭，否则要在这上海滩上吃上一顿晚饭都困难，饭店老板照样会声称不接待日本人。赵天明正这样想着，走过一节遭受日本人飞机轰炸尚待恢复的破烂街区，劈眼看一见一片昏黑中亮着一处通明的灯光，竟有人在这烂街上开了一家酒楼，匾上书着“湖南宾馆”，赵天明大喜：“我们就去投这家店！”

所谓宾馆，也就一层半楼，赵天明身经百战，见多了飞机轰炸，看出这幢楼只是炸了一个擦边，从原二楼屋顶下切45度，屋顶被削去一半，店老板因势利导，把被削了顶的部分搭一个斜顶，盖上瓦。

店内正有几桌客人在用餐，老板是个小个子年轻人，热情出来相迎，不待赵天明上前开口，美良子抢先鞠躬问道：“老板，我们是日本人，可以入住贵店吗？”年轻老板答道：“可以住，但要有证明！”

赵天明急忙掏出自己的军官证，又让美良子他们递上特别通行证。赵天明这时和年轻老板对目当面，年轻老板刷地向赵天明行了一个军礼，喊道：“赵长官！”你道这年轻老板是谁？竟是在衡阳集中营时与赵天明同住一仓的难友小文。

他乡遇故人，格外亲切。赵天明将小文的经历告诉众人：“小文是方将军第10军周庆祥师部营长李浩的士兵，衡阳保卫战中，困城之后，粮饷奇缺，营长李浩贼人养了女人，为领空饷悄悄击毙手下士兵，小文有幸幸免。再后来城破，被捕后与我一道关押在小泽君流动二营105仓。”

小文将众人安排了住房之后，不由分说吩咐伙计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强拉众人入席。待几桌客人走后，又立即关门谢绝其他客人。小文除了一再相谢赵天明救命之恩之外，也郑重向小泽致谢，一桌人团在一起饮酒洗尘。

赵天明问起小文为何会来到上海开宾馆，小文只说道：“李浩的事让我心冷，不再想当兵，只想赚钱孝敬父母。”小泽见小文热衷赚钱，引为同道中人，十分开心，说道：“小文君，赚钱好哇，赵君也准备退伍经商，告诉你一个秘密，赵君还在流动营时，就与我约定今后一道做生意，小文君既是同难故人，今后一起干！”

小文有些吃惊，问赵天明：“赵长官在军界干下去，前途无量，也不干了吗？”赵天明本不想在士兵面前吐露心迹，无奈小泽口无遮拦给说了，只得回答：“是的，我已经在申请退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美良子本已言明这一次与赵天明别了也就代表从此不再见面，现在小泽突然说出与赵联手做生意，这不就意味着以后还可能在日本见面。

美良子趁众不注意低下头去，心中有一线明亮的喜悦划过。她抬起头时，提醒小泽：“小泽君，我们回去日本，还归军部管辖，与中方的友谊，切切莫提！”

赵天明向小文打听：“从上海有什么方便的途径可去日本？”小文道：“现在除了盟国战领军去日本，谁还去日本！”赵天明又强调：“小泽君他们都有特别通行证哩！”小文很懂行，说：“既有中方的特别通证，我去找一个朋友用私船送他们去日本，只是得保证人家可以安全返回！”

美良子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言毕，又递上自己的日军军官证。小文一看竟是日军特工系A级，小文曾是军人，知道这个级别已约略近次于日军军队的中将级别，属于高官级别，遂放心道：“我这就去找朋友过来说定。”赵天明拦住小文道：“这一船开过去，鬼知道停泊在日本什么地方港口，万一驻防日军刁难扣了船和人，我送他们去，再随你朋友的船回来才放心！”

小文看出赵天明有些心乱，说道：“赵长官，现在全日本都已经受美军控制，查防的是美国人，只要证件合法，不会有问题的。”小泽也说道：“赵君，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在中国，一个部队的士兵往往不把别的部队的长官当回事，在日本，官兵不分哪个部队，见到高级别长官都得十分尊敬，有美良子长官在，绝对没问题的！”

美良子心中更起甜密，她知道赵天明此时已在为她心乱，为她万般不舍，亦安慰道：“赵，你就送我们到这里吧！你别忘了还有和平公主在东京哩，不会有任何麻烦的。”

这一夜，赵天明和美良子热辣辣地交融在一起，这个时候，赵天明把自己的妻子儿女抛诸脑后，不能去想，只能珍分惜秒拥抱着眼前的女人，在一种负罪的深渊里消受着万千的销魂柔情。

其实这件事，美良子没有错，赵天明也没有错，错的是王倩，当初非要命令赵天明去做卧底接受美良子，乱点了鸳鸯。

翌日薄曙，上海民用码头，汽笛一声，美良子、小泽、山野、伊仁、小泽胜文一行五人上了去往日本的私人汽轮，五双手不断挥舞作别，赵天明远望水天一色中去船如豆。小文想不到赵天明铁血之将竟对一个日军女军官如此痴情，拉他回头：“赵长官，回去店中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