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的“再也不”,谁在乎?
汹屋还是保持着原有格局。
电子琴、吉他、录音设备还是原来那样,谱架上夹着几页打印的乐谱,有人在上面做了不少修改。
墙上的海报已经换了一批,一些照片被夹在晾衣绳上。
有陈茉和斐的,有陈茉和父母的,有绿单独的。
“这张什么时候拍的?”
绿指着自己的那张,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她知道那是自己。
“去年啊。”
陈茉按下电源键打开其中一台电脑,屏幕在光线不足的房间里荧荧发光。
“啊。”
语气从一度到三度。
想起来了。
去年运动会的时候天气暴好,忙完了手里的活,她终于有空去看台做个普通观众。
但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入了陈茉的镜头。
“我这是在看什么啊这么认真?”
她反复查看照片,试图找到一个视角,用结果来解释为何会对陈茉的偷拍毫无知觉。
陈茉取笑:“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看帅哥呗。”
绿有些许赧然,因为实在想不起当时的情形而无法反驳,脸上只有被看穿的心虚。
“这张照片能给我吗?”
“你想要?”
“嗯,难得我有一张看起来不那么呆的照片。”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张照片,甚至有些感激陈茉将她拍得这么好看。
陈茉挑挑眉,踮起脚尖从绳子上取下那张照片递给陈绿:“那你拿去吧。”
陈绿低头检查照片,由衷地说道:“谢谢。”
陈茉无所谓地耸耸肩,身姿一转,拿起奖杯旁边的尤克里里欢快地扫弦,开嗓唱了一首绿第一次听到的歌。
绿一直觉得陈茉唱歌时很像一枚坚硬的糖果,欢明的嗓音慵懒而富有张力,有种不肯融化在世俗中的倨傲。
就算她坐在广播站的话筒前播报天气预报,阴天也会莫名变晴。
等她唱毕,绿情不自禁鼓掌。
陈茉抱琴感叹:“我真是太喜欢这把琴了,我愿意一天拿23个小时来弹它。”
“少来,你每天发呆都不止一个小时。”
绿不遗余力地打击,陈茉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
之后,绿又听了陈茉录好的篮球赛用曲。
听完后,绿有点震撼,这家伙居然应啦啦队的要求,修改了韵律重新编曲!
“等比赛结束后,你就等着收情。”
“那我希望每个信封里都夹着钞票。”
绿感慨:“不愧是金牛座啊。”
陈茉乐不可支。
门铃响了,是上门打扫的阿姨来了。
玩闹时间结束,两个女生打开书包开始写功课。
为了不吵到她们,阿姨特意将吸尘器开到最低档。
临近十一点,绿提前完成了带来的作业。
陈茉下楼送她,见她俩一道下楼,脸上堆满笑的阿姨热情且惊讶:“小绿不留下来吃午饭吗?”
绿抱歉摇头:“我妹妹一个人在家。”
阿姨十分遗憾,只好说:“下次一起带过来嘛,我们茉茉都一个人吃饭,吃几口就不要吃了,看她这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她了。下次带妹妹一起来啊,阿姨给你们做可乐鸡翅红烧肉。”
闻言,陈茉双手抱胸撇撇嘴。
绿淡笑,并不拒绝:“好的。”
阔气的红房子外,太阳明晃晃地刺人眼。
两个少女一前一后走下台阶,绿十分客气:“你就别送啦。”
这人内衣都没穿呢。
站在正午日光中的陈茉难得不摇滚不朋克,不那么酷,锁骨在袒露的前胸延长成一种精致好看,鲜润的嘴唇最适合用来唱歌和接吻,脸庞犹如蜜桃般柔软香甜。
她看起来涉世未深,不带任何定义词,洁净到光芒四射。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绿真想坐下来好好夸夸她。
只不过,不速之客打断了她酝酿中的赞美。
一身雪白耀眼网球衫的斐,先是按了电铃,然后才隔门看见陈茉的背影。
她欢欣地站在孔雀门外朝陈茉招手,清亮的声线直上云霄:“陈茉!”
她先是看见陈茉回头,紧接着又看见被陈茉挡住的绿脑袋一歪,露出平静的半脸。
双方距离不算太远,因此绿清晰地见证了笑容在斐脸上凝固的全过程。
如果中文也像德语那样连水果都分阴性和阳性,那么,嫉妒一定是个阴性词。
普通女生都会嫉妒什么呢?
只差一分,名次侥幸在前的那个人。
一张贴着外国邮票的明信片。
楼道里遇见的女生,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水味。
同样都养猫,别人家的更可爱更上镜。
嫉妒,源于社会生活,早在幼稚园就已经学会了。
谁有新奇玩具这种另当别论,要是昨天还和自己玩得很好的酗伴另结帮派,难免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再也不和他玩了”!
你看,“再也不”这样严重的词,在字都不识一个的年纪就已经轻松地成型。
但她们那时还不了解语言的份量,所以误信了自己对语言的使用权。
你的“再也不”,谁在乎?
此时此刻,绿和斐恐怕有着一模一样的心路历程,觉得自己像傻瓜一样被陈茉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再也不”,高悬在她们心头,就像一把摇摇欲坠的利剑。
斐的眼神,让绿几乎以为自己是个破坏别人美好家庭的第三者,又可悲,又可笑。
三人浸在一片沉默中不说话。
毫无疑问,必须有人挺身而出打破这种僵局。
绿换上轻快的语气,像陈茉那样跟她打招呼:“午安,小桃。”
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想尽快离开。
周一晨会上,年级主任反复强调了升学考的重要性,尽管激烈的言辞十分煽动人心,但也免不了有几个学生借着人群掩护,昏昏欲睡。
草地上的露水还未收干,早就决定“学造纸”的绿无聊地用皮鞋踢着草尖。
排在她左后方的连勋周末没好好用功,为了不让等会儿的英语听写出糗,这会儿正捧着绿的单词小册子念念有词。
专心地压根没发现绿在偷看他。
终于散会,男生把小册子还她,“你抽我几个?”
张传凑过脑袋,长臂圈住他的脖子:“抽什么?抽你几个大嘴巴吗?”
绿翻了个白眼,拜托,一点都不好笑好吗?
拜张传所赐,抽查单词之事就这么泡汤,看着他们仨吵吵闹闹推推搡搡地走向教室,绿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周一总是格外忙碌的,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
由于竞赛日期逼近,绿不得不花更多时间学习。
周二的午睡课上,等纪委一走,她和男生换了座位,躲在窗帘后头偷偷做练习题。
午睡结束前半小时,为了避免耽误下午的课,她收了势头,趴下眯了一会。
但处于高速运转的大脑并不服从强制性入睡的命令,翻来覆去辗转到下课前十分钟,她无奈地搬开男生的课桌,打算去洗把脸。
女厕里,几个提前偷溜出来的女生躲在门后闲聊。
这群八卦的拥趸,将流言细密编织,天花乱坠。
虽是闲言碎语不足以为信,但在绿听来,也委实太不堪入耳了些。
绿甫一进去,有个女生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瞬间收了声息同时看她。
绿没看她们,推开一间厕格进去。
外头的讨论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她那阵子的确请了好长时间的假,连樱花大赏也没参加。”
“哎,那种事很伤身的,听说养不好今后可能孝都生不了呢!”
“这么严重?”
“没想到她会做那种事……”
“我们学校也就她敢啊。”
绿知道她们再说谁,只是无语到懒得推门出去和她们争论。
招惹流言的不过是聒噪的夏蝉,等夏天过后就会消失,何必去在意。
这些葱茸的女高中生,她们长大后,或许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怀揣着怎样阴暗的心思,肆无忌惮地去摧毁某个共同的敌人。
她们更不会为自己的这份恶意,向陈茉道歉。
纵使绿顶天立地,一身正气,拿这些只图嘴上过瘾的散布者依旧毫无办法。
这些女生,当面什么也不敢做,只会在背地里拼命中伤她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