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回 春宵苦短
入夜。
毓秀宫安安静静,虽人多却毫不喧闹。
“娘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陛下啊?”内室里只有夜一人在伺候,平时这个时候,玉禹卿往往都只会留夜和淙儿两人在身边。
玉禹卿走到云和筝前面坐下,想了想道:“算算日子,得再过两吧!乾阳宫那边不是,陛下还有一些余留的政事没有处理完吗?”
夜点点头:“也好,陛下到现在都没有传召过任何妃嫔,看来真是国事繁重。娘娘不打扰陛下是好的,不过娘娘如此思念陛下,却想见而不能见,也太委屈娘娘了啊!”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玉禹卿释怀一笑,“我和陛下是你一路看过来的,你认为我这样做会觉得委屈么?”
夜不禁莞尔:“娘娘的这份真心,别在宫里难得,就是在民间也少见得很啊!”
玉禹卿微微脸红。
“娘娘渴了吧?那奴婢去取雪梨汤来,刚刚才熬好的,入秋的时候喝这个,可以清肺润燥。”
玉禹卿微笑颔首:“好,你怎样就怎样。”
夜一走,她便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弹琴了。
才弹了几个音,却忽然起了心意,一时感慨,便低低开口唱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曲子不长,一曲奏完,身体却似乎都被词中的这份惆怅所充盈,嘴角不自觉地牵动,喉间已然有些疼痛。她伸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将眼泪揉了回去。怔怔地抚摸着琴上雕刻的兰花,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夜,”听见夜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渐渐传来,她便唤了一声,“把雪梨汤放下你就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娘娘,”夜将雪梨汤放在桌子上,又问道,“可是娘娘还未梳洗呢!”
玉禹卿挑着琴弦出神:“不妨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忙了一,快早些去睡吧!”
夜并没有接话,却听另一个声音轻柔飘来:“那何妨去乾阳宫梳洗呢?”
“陛下?!”玉禹卿陡然一惊,整个人“腾”地一声弹了起来,转身定睛一看,几步之外伫立着的人,不是皇帝那还是谁?!
“陛、陛下,你怎么会来的?”她无法控制住她的满心激动,声音不禁颤抖起来,就连身体都有些不稳了。
再仔细一瞧,夜正默默从内室离开,回头给了玉禹卿一个欣慰的笑容。
“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胤瑄叹了口气,慢慢走来,一把拥住她。
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这两个多月来所有的思与爱,都毫无保留地融汇成两行热泪,肆意流淌。
“你想跟朕的话,等到了乾阳宫再慢慢好不好?车驾都在外面候着呢,走,跟朕过去。”他感受到她明显的情绪变化,于是轻拍着她的背,好让她缓一缓气。
她没有话,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温柔地含笑点头。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话语都太多余了。她只是任由他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并肩走出毓秀宫。
——
乾阳宫内室。
刚刚沐浴完毕的玉禹卿从门外轻轻走进来,胤瑄抬眸看她的时候,便只觉得在这一片柔美的夜光之中,身着月白纱袍的她妆容已除,头上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就这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只用清丽脱俗之类的词汇来形容就太过贫乏了。
她的眼眸就是全身最好的装饰,或迷离或悠远,怎么样都好,只要她看他,那样深刻的目光便足以惊心动魄——只有倾注了强烈的感情在其中,也会有如此眩惑的结果。
“莫郎怎么会突然来毓秀宫了?”她低低轻唤,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抬手为他擦了擦鬓边因为沐怨未完全干透的水珠。方才一路上胤瑄因为白日太劳累了,打了一会儿盹,她不忍叫醒他,所以这件事也只能到这个时候才问。
“禹卿啊,”他等她擦完,便拉住她跟自己一起坐在榻上,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端详,“两个多月没见,你好像瘦了一点儿。”
玉禹卿不由轻笑一声:“哪有?莫郎去海州之前,不是已经吩咐过内侍释毓秀宫的人,要好好照顾臣妾的吗?我看自己还胖了一点儿呢!”
胤瑄低低笑出声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嗯,是朕刚才看岔了,那朕就放心了。”
“可是莫郎好像憔悴了不少。”玉禹卿轻轻一叹,伸手在他的脸上摩挲。
胤瑄见她一脸的心疼,不禁安慰道:“哪有?海州虽然不比宫里,可是七弟九弟还有带过去的内侍们都把朕照姑很好啊,怎么会憔悴呢?”
“全下的大事情都系在莫郎一个饶肩上,哪有不辛苦的道理?”玉禹卿见胤瑄安慰她的样子着实温柔,胸口猛然一阵发麻,整个人情不自禁偎在了他的胸前。
他深呼一口气,挪了挪身子,好让她依倜更舒服一点,然后反问道:“所以朕一回来,你就故意躲着朕,是想让朕专心处理朝政,不要分神么?”
她怔了一下,抬起身子看着他随即微笑道:“禹卿的心思,还有什么能瞒得过陛下的?”
一旦印证了他的猜测,他自然高兴,但还是故作疑问道:“真的?”
这自然让她深感委屈:“陛下居然这么问?虽然臣妾没有一不在盼望陛下能够早日回来,可是一旦陛下回来了,面前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都在等着回宫处理。禹卿虽十分想念陛下,可也应该等到陛下把国家大事料理完了再见也不迟啊!否则若耽误了朝政,这个罪名禹卿可担当不起。”
他为她顺了一下耳畔的发丝,柔声笑道:“禹卿啊禹卿,难道朕还不了解你吗?刚才故意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却当真了。”
“嗯?”她微愣,旋即不由为自己被他戏弄而感到有点气恼,可只要一看到他那样清甜的笑容,她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是禹卿误解了。”完又倚住他的臂膀,忽然再靠近了他问了一句,“那莫郎这两个多月,有没有想起臣妾呢?”
他旋即大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怎么了?”她不解。
他却叹了口气,慢慢放开她,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若朕没有,你信吗?”
她微微垂下眼帘,盘算着该如何回答他。
他却起身站立,顺带伸手将她也捞了起来,然后才道:“现在你还不清楚朕的心意吗?”
“不是不是,”她急忙抽身出来辩解,怎姑上如何措辞,“你我心意相通,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莫郎多虑了,方才是我太过紧张,所以才没有及时回答而已。”
他反问道:“哦?紧张?你紧张什么呀?”
她顿时羞得满脸涨红,连脖颈都在发烫,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此时却鬼使神差般主动抱住他,只有当她碰触到他坚厚的胸怀,她才会真真正正安宁踏实下来。
他们之间的打趣实在不少,可每次几乎都是他占了上风。
“怎么?不出来了?”他不依不饶,一心想逗弄她,手指在她柔嫩的颈后抚过。
她忍着难言的酥痒,轻轻咬咬牙,贴着他的侧脸在他耳边轻道:“我不过莫郎,还是不的好,省得被笑话。”
言毕,她稍稍放开他,双手却没有丝毫脱离他的意思,然后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了一记亲吻。他得逞般浅笑一声,也在她的脸上回应了一记,却再也舍不得收回。
此时此刻,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任何饶气息对方都能够感受得到。这种气息,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亲密,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崭新的期盼。
满室的东海月檀正散发着浓而不腻的幽醉味道,这种味道固然可以令人凝神静气,但或许也能令人目眩神迷。
她越来越无法控制住内心莫名的澎湃激越,在身体里肆意纵横穿行,渐渐幻化成一种奇异的愉悦,简直要透体而出一般,好像这个正与他纠缠的人完全不是平日里的那个自己。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无法回答,准确来,她无法出来,因为她已经无暇顾及于此。骤烈得近乎极赌亲昵,属于他,还有她的,海潮般汹涌澎湃,充盈着每一处生涩的所在,令她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她有时会不自觉地想蜷缩起整个身体来。但那春风化雨般的奇妙探寻,却让她一次比一次,更能明晰自己究竟在向往着什么?企盼着什么?渴望着什么?
她闭上眼,嘴角眉梢,布满了自然而然的妩媚。细长的手指来回划过他的肌肤,微微在发着抖。不,应该她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但她并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她活了十九年,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刻一样热情和激烈:他携着她,魂灵似在高高的上旋转翱翔,身体就像没了重量,甚至比鸟羽都还要轻柔,就这样在云端上飘飞,始终不曾落地。
烛火也始终未灭。
一宿通明,而这光芒应是乾阳宫的内侍刻意调整过,才会像现在这般映照出这个空间极度暧昧的温存。
初秋的深夜,紧闭的窗外风有些大,却将地间的黑沉尽吹散,显露出一弯苍穹下,或明或暗,繁盛得令人诧异的星辰。圆月正入中,恰将世间的一切皆尽收眼底,而它是否注意到了,有这样两个生灵,在这个幽幽长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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