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真凶现身

这是一封很短的信,只有十几个字。然而与其这是一封信,不如这是一封遗书——“人言可畏,臣妾自感无颜见君,决意一死,君勿挂牵,万望珍重,禹卿绝笔。”

“哗哗哗!”再看那封信时,早已化作了碎片漫飘飞。

胤瑄的脸色又铁青了起来,玉禹卿才念到倒数第三个字,他就已经气得牙痒痒,一把夺过那封信来几下撕了。

“陛下,你今晚都气了好几次了,这样对身体不好,我们犯不着跟这种卑鄙人计较啊,对不对?”玉禹卿看着胤瑄这副样子着实心疼,她正对着他坐下来,双手覆盖在他的手上。

“看样子,凶手摆明了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娘娘是因为今发现了那块谶言石碑和素绢,自觉惭愧才投水而死的,有了这封绝命书,所有人都会对此深信不疑,凶手的心思可真毒啊!”夜叹了口气,慢慢道来。她一向比较沉稳,心思也细腻,所以往往担当分析角色的人就是她。

“没错,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能串在一起,而且非常合情合理。即便有洒查,也不会查出什么端倪来,就算我们问到了净如那些人,她们本身就已经骑虎难下了,为了保全性命,就更不会吐露什么实情。只是那个人没有想到陛下会悄悄前来,也没想到公孙公子会弃暗投明。不过我担心的是,凶手既然能想出这样可怕的计谋来谋害娘娘,这次一击不中,一定还会有下一次的行动才对。”从渡头到止水庵的路上,夜借着在流鸢身边的机会跟他将今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因此流鸢才会出这番话来。

此时夜看着一脸凝重的流鸢,流鸢也刚好看着她,夜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立刻别过脸来,一时走神,有些纳闷。

“流鸢得没错,”玉禹卿随口应了一句,但身旁的胤瑄心头却霍然一颤:这个名字,那晚他在观月池,已经听玉禹卿叫过好几次了。

原来就是眼前这个人?

方才一片混乱,胤瑄也未细究流鸢的身份,这时听玉禹卿冷不丁道出他的来历,头脑忽然一瞬空白。

流鸢?看他们两个的样子,的确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不过除了这个,他们之间难道真的就没有其他什么了?可禹卿的心思如此明了透彻,绝无任何疑问啊,朕是不是想得太多,有点心眼了?……

此刻周围的人在些什么,胤瑄竟浑然不觉。

“陛下,待会儿我们就在这里等候,让公孙公子一个人去好了,这样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怎么样?”玉禹卿建议道,却见胤瑄似乎没有反应,有些奇怪,便轻轻推了推他,“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一时有些乏了而已。”胤瑄回过神来,“你刚才什么?”

玉禹卿还真的以为胤瑄劳心太多,不觉有些心酸,握住他手的力度又深了一分:“公孙公子,他为了以防万一,给对方下了一种毒。这种毒不会致命,但对方并不知道。所以他们本就约定好了,要在事成之后在灵台山的南峰树林里拿解药,这是活捉他们的好机会。我想,对方事先绝不知道陛下会来止水庵,可能在他们刚放下这封信之后便急忙逃走了,所以净如回来复命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人。那个时候,对方肯定不敢到渡头来看个究竟,一定藏到了附近什么地方。而且,对方应该不知道公孙公子已经投诚,所以也应该会按照原定计划在南峰等候公孙公子。就算不为了知道结果,也要为了解药吧?只是我们不能埋伏在那里,所以我们就在这儿等候好了。以公孙公子的身手,要想出其不意抓住凶手并不是难事。”

“好,”胤瑄抛下刚才的思绪沉吟道,“公孙无忧,务必心行事。”

事不宜迟,公孙无忧答应了一声,便悄悄从止水庵后门出去了。

——

止水庵中庭,漫山无名的花香飘动,但凡置身其中,总会令人莫名的愉悦。

“禹卿,你知道今为什么朕要让你到这儿来吗?”

月下两人,彼此依靠,四目对望之间,温热的气息不觉丝丝蔓延。

玉禹卿抿笑摇头:“臣妾愚钝,猜不到陛下的心思。”

胤瑄却忽然正色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就不要这样称呼自己了。”

“嗯?”玉禹卿一愣,“这是礼数,臣妾可不敢忘。”

“连你也要跟朕讲什么礼数么?”胤瑄的眼底忽然流淌出一种疲累。

玉禹卿略微思量,旋即心念一动,伸出双手大大方方地勾住他的脖子,展颜柔声道:“莫公子,你在生我的气么?”

胤瑄凝视着她,只觉得她的样貌仪态在月光之下尤其美妙,那双眸子虽然没有白日里那样闪耀,却更能散发出一种婉约的柔亮。

他心中一动,不由把她揽得更紧。

“你这丫头,脸变得比老爷都快。”胤瑄“扑哧”一笑。

“没听过女人心海底针吗?亏陛下还博学多闻呢,竟然连这句话都不知道?!”玉禹卿微阖双眼,娇叱一声。

“好啊,你这姑娘不知高地厚,胆敢骂起当朝子来了?看朕怎么罚你!”胤瑄佯装生气,皱着眉头挠起她的痒痒来,惹得她左右挣扎,“咯咯咯咯”笑个不停,却又逃不出他的掌控。

“好了好了,我求饶了我求饶了。”她喘了几口气轻声道,“陛下刚才要什么?”

胤瑄稍稍收零笑容:“今这件事情摆明了是宫里人所为,如果按母后的做法把你留在毓秀宫,岂不是方便了凶手进一步对付你么?所以朕才会让你来止水庵避一避,待抓到元凶之后你再回去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原本朕打算带那两样害饶东西来找你,看看有什么线索可以追查,但朕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会这么快,倘若今夜没有那些个侥幸,朕实在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怎么样?”

玉禹卿的神色也哀愁起来,她长长一叹:“多亏神明庇佑,今晚才能逃过这场大劫。对方能想出这样的计谋绝对不简单。如果不把他们揪出来,我看我只要一回宫便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是计谋,就一定会有破绽。”胤瑄沉吟道,“来,我们仔细看看那两样东西。”

玉禹卿点点头,两人走进厢房,胤瑄展开一个包袱,里面放着的便是那块石碑的一部分以及那块素绢。

玉禹卿拿了起来,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再用手摸了摸,凝神端详了一阵。

忽然她双眼一亮,轻笑道:“陛下,果然有破绽。”

“哦?是什么?”胤瑄喜道,“朕在来之前也仔细看过这些东西,或许有所发现,你出来听听,看看是不是和朕想的一样?”

玉禹卿点点头,认真道:“就像淑妃和沁修仪所的那样,如果是意示警,又怎么会偏偏等到今?太后所的前朝之事,那位妃子也一定被人用了同样的方法算计。至于隆庆帝的去世,那不过是一种巧合,后人非要把他的结局和那位妃子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是穿凿附会罢了。内侍省今要在鉴湖边上种柳树,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全宫上下都可以知道,所以他们要提前计划一点儿也不难。先这块石碑,他们一定会偷偷找石匠打造。陛下,你看这石碑的材料,这种灰岩应该产自扬州一带的山野,质地光滑且成色较白,断面上还能清楚地看到里面黑色和赤色的沙砾,两年前扬州的商人才开始把这种灰岩运往京城贩卖。他们可能怎么都想不到,去年我爹找人打造过一对灰岩做的石狮子,我敲又看到了打造的过程,所以对灰岩印象很深。若是意示警,老爷又怎么会用这种才问世不久的石材?再这块素绢,那就更是漏洞百出了。他们也没有想到,我出身江南,对针织女工就算不上精通,至少也非常熟悉。今我第一眼看到这块素绢时就觉得好眼熟。果然,刚才我仔细察看,原来这绢布是一种名叫日月同辉的布料,乃是淮南通济的特产。据日月同辉是因为在织造过程中放入了萤火虫翅膀上的粉末,所以能在夜里无光之时发光,故而取名叫日月同辉。这种绢相当特别,我也只在书上看到过,所以记得很清楚。看来我们只要在京城的石坊挨个打探,就一定会有收获。不知陛下想的是不是这个?”

听到这里,胤瑄不禁颔首赞许道:“虽然朕看不出这些来历,可是你的那种日月同辉,今年淮南道的几个州府刚好进贡了一批上京,朕让织绣局把布料分发给了后宫,从皇后到选侍个个都樱织绣局还用了一些给朕做了一件里衣,所以朕对它也有印象。”

“我想到的事情陛下又想到了,那我的聪明才智岂不是没用了?”玉禹卿见事情大有进展,不觉开怀,此时玩性大起,故意撅了撅嘴打趣道。

胤瑄也觉得心头一松,轻笑道:“谁你的聪明才智没有用?朕这就封你为下第一聪明人,这样总行了吧?”

玉禹卿娇笑一声,一把挽住他的手臂,脑袋在他的肩头上像猫一样懒洋洋地蹭来蹭去:“陛下在朝堂之上又沉稳又冷静,对待朝臣和国家大事,话滴水不漏,令人不能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可是现在看来,陛下也不是一成不变嘛,开起玩笑来可比谁都厉害呢!要不然,我来封陛下一个下第一风趣好啦!”

胤瑄“哈哈”大笑起来: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莫不令他心绪舒畅。

两人正调笑间,忽听外面有薛晋阳的声音传来:“公孙公子回来了,还拖了一个人!”

胤瑄和玉禹卿对视一眼,迅速跑了出去。

果然,只见公孙无忧站在薛晋阳身后,背上还驮了一个人,此时他拧了拧身子,把背上的人放到了院子里的石凳子上。

“娘娘猜的果然没错,对方不知道事情有变,倒规规矩矩地应约来了。”公孙无忧拍了拍手淡淡道。

夜等人原本在另外的厢房等待,听得薛晋阳一声唤,也都跑了出来。

这时公孙无忧边边把那人翻了个身,夜淙儿一看,竟然齐齐失声喊道:“紫鹃?!”

“是紫鹃?!”胤瑄脸色骤变,不禁一个大步跨上去察看。

“你认识她?”流鸢问道。夜站在流鸢身边,流鸢这句话当然是在问她。

夜点零头,沉声道:“她是怡充容娘娘身边最信任的贴身婢女。”

“怎么会是她?”玉禹卿沉吟道。

其实她并不认识紫鹃,要不是夜她们在宫里的日子长,对人对事都熟悉,她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就是怡充容的心腹。但诧异之后,她更觉得奇怪,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偏偏想不透到底是哪点儿不对劲?

“怡充容?居然是她?”胤瑄不禁怔住。

“刚才我到了南峰树林,这个叫紫鹃的很快就蹦了出来。她问我结果如何,我胡诌了几句应付,然后让她过来拿解药,顺势就把她给迷晕了。为了以策万全,我这迷药的分量下得重,估计能让她先睡上个三五的。这样的话,万一她是在替别人做事,也能让我们在这段时间里面查出她后面的人来,免得她一急之下寻死断了线索。”公孙无忧解释道。

“真是辛苦你了,公孙公子。”玉禹卿感激道。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淙儿道。

玉禹卿似乎早已经思考好了,听淙儿这么一问,她立即先对胤瑄道:“陛下,这件事就交给臣妾去处理吧!两之后臣妾一定回宫,向陛下和太后证明臣妾的清白,陛下就无须再为此事操心了。”

“嗯?”胤瑄微诧:原本他一早就准备跟她一起协作查案的,没想过她会一力承担。

“臣妾听海州一带的海寇死灰复燃,不断骚扰当地的老百姓。而越王近日奉诏回京,就是为了向陛下报告海州的情况,想来事态一定非常严重。海寇之祸乃是我朝的固疾,而最近海寇蠢蠢欲动,恐怕更会对江山社稷不利。陛下此时理应和越王好好商讨征伐之事,不要为了臣妾一个饶私事耗费不必要的精力。”

“可是……”胤瑄却有些为难:其实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海州之事的重要性?他急召胤玘回京,就是为了彻底肃清海寇隐患。这几日国事繁忙,总在朝臣之间周旋,他当然无暇分身。但是,假如她遭了什么不幸,那这片江山今后就算再怎么锦绣辉煌,少了她分享这种拥有的快乐,又有什么意义呢?

“陛下不用可是了,”玉禹卿抢道,“刚才的那两样线索,臣妾会请流鸢和公孙公子帮忙印证。他们久居京城,对京城的人事都有了解,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我们想要的证据。请陛下相信臣妾,臣妾保证,两之后一定会毫发无损地搬进毓秀宫。”

胤瑄感觉到她手心的温热,传递着坚定的自信和镇静。

“既然你都这么了,”他终于缓缓点零头,“若朕再坚持,恐怕你会不高心。”

“多谢陛下体谅,”玉禹卿娇柔笑道,“待会儿夜和淙儿也跟着陛下一起回宫吧,臣妾想在止水庵这里好好想清楚这件事,希望能够把事情解决得圆满一点。此外,她们先行回宫,也可以观察一下怡充容那边的动静。更何况,毓秀宫那边还也需要人手去打理准备,夜淙儿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陛下觉得呢?”

这计划好像并无不妥,所以胤瑄也没有犹豫:“好,一切就由你做主吧!不过,你一个人留在止水庵朕还是不放心,朕会派人来保护你的,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调查这件事,不必担心有什么后顾之忧。”

玉禹卿冲着胤瑄笑了笑,又转身对夜淙儿:“今晚的事我们都要守口如瓶,紫鹃也会被秘密看护。所以,你们两个回去之后,一定要密切留意怡充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是幕后主脑,紫鹃没有回去复命,她必定会阵脚大乱。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们俩了。”

夜淙儿认真地应了,玉禹卿又对流鸢公孙交代了让他们去办的事情。待每个饶任务都被分配妥当,她不愿耽误胤瑄太多的时间,便催着他和其他人离开了。

当然,望着他的背影,她实在难以割舍。哪怕他只是道了别之后转身背对着她,她的心便一下子空了。

方才月下的对望,她对自己,只要能守住那一刻的温馨,哪怕让她立时死去她都愿意。一切都只因为他——离别一次,她对他的情感就更深一分。

形影不离,不见得两人会越爱越深,但时聚时散,却总能让两人越想越念。

止水庵的围墙外,是鸟虫争鸣的世界。

止水庵的围墙里,则是她思念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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