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说再见,才能再见(1)

殡仪馆内,奶奶的遗体已经经过了最后的美容和装饰,平和而淡然的躺在那里,和平时睡着了并无两样。

忙了一夜的程木,已经疲惫的嗓子都哑了,说不出一句话。

看到陈眉带着孔漠和程子文过来,重重的的咳嗽了几声,拼劲全力的撕扯着喉咙说:“去吧,和奶奶告个别,最后说说话。“

这是昨天在医院之后,程子文第一次看到奶奶。

忍不住,在说话之前哭出了声。

孔漠上前,不说话,只是往奶奶衣服里面塞了一张照片。那是13岁那边,孔漠和程子文,以及两家父母的照片:“奶奶,去了那边,给爷爷还有爸爸妈妈问好。我会继续好好生活的,你们不用担心。“

程子文终于止住了哭声,抽泣着:“奶奶,对不起,对不起。“

孔漠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的挽住了她的肩膀,用力的捏了捏:“和你没关系,不用自责了。“

陈眉和程木都清楚,奶奶在去世的前一秒一定都在还在为自己的孙子担心,而触发她的疾病的,也是为孙子的心力交瘁。

可是,按照奶奶的心愿帮助去推进她未完的愿望,程木和陈眉都是万万做不到的。

奶奶很爱孔漠,为了这份爱,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也是肯定的。

可是,从心底出发,程木并不那么认同她对于孔漠的安排,这些年来,他一直对孔家抱有愧疚,所以就算是再怎么不认同,他也一直沉默着。

如今,这最后的告别时刻,程木却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挽着孔漠的肩膀,对着那张慈祥又和蔼,可是不再有生机的面容,轻声做虽然无用但是足以让人安心的最后承诺:“老太太,虽然最后的时刻不太愉快,可是,你看看,你的孙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多么帅气,多么优秀的男孩子了啊。他已经可以去做人生的独立的决策了,是否开心,是否幸福,这都是他应该独立去体会的事情。其他的,都应该是他人生的一段花絮,如果一直陷入那些不开心的过去里面,他的人生也会不开心的。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画面吧。“这些话,是程木对奶奶说的,其实,也是,说给孔漠听的。

看了看孔漠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程木知道,他应该是听到心里去了。于是,拍了拍孔漠的肩膀,继续对奶奶说:“这个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一直就当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待。我们依然是他的家人,你放心,我们依然会好好替你照顾他的。到了天堂,替我们向老孔和小玉问好。我也这把年纪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去找你们了......总之,你安心。”

说着说着,程木的双眼又一次溢出眼泪,一点点渗到眼角的每一条沟壑中。

不管奶奶对待孔漠感情的方式是对是错,这一家人,对他们程家来说,却一直都是有情有义。

当年车祸发生后,程木和陈眉愧疚透顶,可是奶奶对此却一句怨恨的话都没有说过。一直都说,和他们无关,替程木去工地,是儿子自己的选择,这大概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程木眼神示意陈眉,看看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眉看着程子文一直哭泣的侧脸,再看着孔漠沉默,却又满腹心事的样子,摆了摆手。

她想说的,程木都已经说了。当下,她脑子里面想的更多的是关于孔漠的事情。

这孩子,面对自己的感情,以及后续的人生,该以怎样的心境继续往下走啊。

一切的水落石出,就像是终于从雾霾天中解脱出来的城市,所有的过往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

就算有破败不堪,可是,总算是能让人不再混沌,能更好的明白走的每一步是迈向哪里了。

痛苦不会那么快消解。

可是,人生终究还是要往前走。

在经历过父母去世的极端情况之后,孔漠对于亲人的离开和极度的悲伤,仿佛接受力强了很多。

此刻,他已经能很好的再一次直面死亡和分别了。

可是,对于奶奶离开的方式,以及去世之前的心结,他依然无法释怀。

他现在压根想不起来秦卿,也想不起来她那个能折腾事情的母亲。

满心里,他想的都是。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奶奶了,留不住了,终究是要说再见了。

“小漠,说点什么吧。”程木看孔漠不说话,提醒道。

程子文好不容易缓过来,沙哑着嗓子:“奶奶,对不起,对不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漠哥哥,和曾经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我的家人,最亲密的家人。”

她心中还有好多好多的话,可是此刻,却都如鲠在喉,说不出来。

孔漠突然扭头,环视了身边的所有人,程木、陈眉、大伯、程子文。

然后看着奶奶的脸说:“你们,能给我和奶奶一点时间吗?我想安静的和她待一会儿。”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程木看着孔漠的背影,淡淡的点了点头。

孔漠斜靠着墙,一点点坐下来。最放松的姿势。

短短的一天时间,生活天翻地覆。

孔漠无数次试想过,奶奶会以怎样的方式和他说再见。

可能是因为逐渐的一天天衰老下去,老的连他是谁都不认识了,然后在睡眠中安详的,没有任何痛苦的离开。

可能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太阳暖暖的照在她的身上,她斜靠着他,在温暖中一点点没了呼吸,平和而幸福的去了另一个世界。

可能是某一个清晨,孙子孙女在房间里吵闹,她在迷迷糊糊中听着外面的欢愉的笑声,带着笑意,意识一点点模糊,再也没有醒来。

......

他做过很多很多次的试想,每一种试想中,都是奶奶怀着对生活的无限满足和欣慰,没有痛苦的离开。

他的所有试想中,唯一没有的是,以这样极端的争吵,在一片混乱中,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期的情景下,心怀怨念的离开。

这一天多的事件中,他想过,到底应该怨恨谁。

那个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秦卿的母亲,还是昨天和他提出分手的乖巧妹妹程子文。

再往前的时间点追溯争吵的来源。

那是否最该怨恨的是车祸的肇事者秦卿的父亲。再或者,是他和秦卿的这一段让人无法接受的孽缘。

怨恨也好,释然也罢。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从今之后,没有人在自己的耳边絮絮叨叨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以命相搏了。

这个老人,为他做过的事情不管旁观来看是对是错,终究付了自己的所有。

“奶奶啊,你总是把我当孝子看,而我呢,也一直把你当孝子哄。都想着是为了对方好,可是呢,却一团糟糕。”

就像是奶奶还活着,还会和他继续讨论事情一般,孔漠一点点的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到头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呵呵,是不是很可笑。秦卿是个好姑娘,你曾经这么夸过她呢。可是,因为她的父母,你还是接受不了吧。所以,到底是她不好,还是命运的安排不好呢。小蚊子也是个好姑娘,你也经常夸她。可是,对于她,我尝试过了,可以是亲人、家人,我却怎么都没办法好好的把她当成自己的爱人。是我不好,对她一直没有上心,也没有正视她的感情。”

长叹一口气,孔漠眼泪缓缓的流下来:”奶奶,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说什么你都听不到了。可是,我不想到了这个时候还瞒着你。我是真的喜欢秦卿啊。就算有时候害怕,有时候也焦灼,还有的时候搞不懂自己的内心,但是和她在一起,就是有那种扯不断的情愫,怕她伤心,怕她生病,怕她不幸福。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啊。就算是她父亲是爸妈的车祸肇事司机,我现在去想,依然还是没办法恨起她来。奶奶,我该怎么办呢。如果你还在,你现在强逼着我和她分手也好啊,总好过现在让我一个人纠结。我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总是被别人推着走。我多希望那个推着我走的你还在啊。”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那些和奶奶在一起的幸福时刻在记忆中一点点变得更加鲜亮。

一切无可挽回,如今,唯有回忆才能让人倍感欣慰了。

真正的告别不是再见,而是遗忘。

来生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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