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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带死不关伤

顾清风一早就去客栈给他师傅洪洛天贺节去了,并不知此事。沈岚熙与长子长女送顾清玄出门,顾清宁与顾清桓都十分不安,急切地等父亲回来,沈岚熙只继续张罗家务,一直忙着,仿佛一如往年,更加欢喜地过节。

几个时辰过去,此刻华灯已上,长安城内处处溢彩流光,唯独这里石墙灯影府苑深深,堂堂正二品户部尚书府,较之皇城内其他官垲府却稍显简朴,就连这佳节之时,依旧门庭清冷。

顾府后院西南角落有一小厅,屋门敞开,其间烛火通明,正对门之处有一四脚相连的木架,上斜有一方形木板,看似绣架却没有寻常绣架那般秀气,更不见一针一线,有半人高,上面摊开了一大张图纸,纸上内容繁杂,线条规整。

顾清宁一手执细长毛峰一手摁着木尺,凝神作业,看似绣花,又好似作画,可笔下并不是鸳鸯或花鸟,而是工笔线条绘成的建筑布局。

她身姿尚可,容貌中等,明明是着湖色长裙腰身纤细的女子,但不见一丝婉约媚气,将手中一副尺笔使得如同匠人手中的刻刀那般灵活流畅。

须臾,顾清宁停下来垂首静看案上的图纸,秀发从倾斜的肩头散落,柳眉微微一蹙,即刻放下笔尺,将画了许久的图纸直接揉成一团掷于墙角的废纸堆中,又顺手在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张白纸摊开在自己面前。

正欲再落笔,却听见门框被敲响,她抬头看去,原来是二弟顾清桓,他神色低沉,郁郁地唤了声:“姐姐……”

她看了他一眼,收起工具,不再作图,有些急切地问道“父亲回来了吗?”

顾清桓面上浮现紧张神色,不安道:“回来了,但一回来,父亲就把他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有说一句话,姐姐,恐怕真是大事不好了……”

这边话还没落音,他们只听到前面的书房中传来一阵杂响,他们听出,那是棋子被掀翻坠地的声音。

书房此时灯火黯淡大门紧闭,书房内书卷皆是整齐摆放,虽是书卷气浓,却不见纸张翻动,书案上多的是凌乱的公文奏折,摊开的折子从书案一角垂至地下,白纸上是空无一字。

暗色地面上散落着零星棋子,黑白分明且剔透如宝石,颗颗映照着烛光,透亮圆润,质地罕见,可见是奇珍,原本盛放棋子的锦盒就算是被打翻在地,于这简朴书房之中仍显得华贵突兀。

他仰倒在木椅上,纹丝不动,枯桃似的双眼直直望着上方的灯烛,那一点茫然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摇曳焚烧。未及半百之龄,白发已生,几许银丝随着窗缝中透入的凉风椅,苍白的面色使他看上去宛如石雕。

“……算计二十年,只得这一场结果?”他默想着,往事历历在目,怎么想都觉得讽刺,僵硬冷峻的脸庞上不禁浮现悲凉的苦笑。

卢远植啊卢远植,终究是容不得朝堂上的第二人!

可是,又有谁甘做,第二人?

……

听到响声后,后院的姐弟俩连忙沿着通廊快步赶到书房外,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敲门呼唤,里面的顾清玄都没有一点回应。

他们看到沈岚熙往这边走来,便立即迎上去,顾清宁道:“母亲,你快去劝劝吧,父亲……”

沈岚熙看了一眼他们俩,平和浅笑,又望了下书房,然而没有任何难安神色,摇头道:“算了,不用劝他,他总要一个人好好想想的。”

顾清桓还欲言劝:“母亲……”

沈岚熙打断他,一边拉着他们俩走开,一边笑言:“好了,清桓,清宁,你们不要担心他了,今日是上元佳节,你们江伯父和弦歌来府中与我们一起过节的,前堂都设好宴席了,你们别在这耽误了,再说清风刚跟他师父回长安来,我可不想他整日听你们姐弟的碎碎怨念……”

话未说完,她忽地脸色一变,气息急促,痛苦地捂住心口,困难地喘息几声,直直向地面瘫倒,近乎晕厥过去。

“母亲!”顾清宁与顾清桓大惊失色,连忙去扶她,顾清宁急躁地喊道:“快去请大夫来!母亲心悸病犯了!快去!”

丫鬟都慌了神了,失措地说道:“可……可今日过节,同源堂的大夫都不出诊啊……恐怕去叫张大夫也不能及时赶来吧……”

“我去叫!怎么也得把大夫找来!”顾清桓是真急了,匆匆向外面跑去。

却听背后“嘭地”一声房门大开的声音,他不禁回头看去,只见顾清玄从房内冲了出来,慌张而失态地扑向倒在顾清宁怀里的沈岚熙,干裂的嘴唇颤抖张合着:“夫人!夫人……”苍白憔悴的面上又添十分的焦急神色,直接从长女臂弯里扶过沈岚熙。

就在他如此心慌之时,靠在他肩头的沈岚熙睁开了眼睛,站直了身子,安然无恙地对他笑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不出来了吗?好了,走,回屋梳洗一下,大过节的,你一家之主不露面怎么行?”

他们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又都松了一口气。顾清玄与沈岚熙对视,无可奈何地笑笑摇头,轻叹一口气,搀扶夫人的手臂,道:“诶,那好吧,就听夫人的。”

他们夫妇俩携手径直往主屋走,全然忽略方才被吓得不轻的长子长女,顾清宁与顾清桓只好也无可奈何地对视一眼,同时摇头轻叹,笑了出来。

顾清宁回头望了下书房,料想里面应是有些杂乱了,便想去收拾一下,顾清桓也随她去了。二人进屋,瞧见散落的一地黑白棋子,都变了脸色,沉重而无言地对视一眼。顾清宁似有思量,拿起锦盒,弯身将棋子一粒粒拾起。

顾清桓也帮忙,只是触碰到冰凉棋子的指尖不由得颤抖,失神地说着:“当年他赠父亲这一盒白瑶玄玉的棋子以作合盟之礼……父亲向来当作珍宝来供奉……而今却……”他闭眼,攥紧棋子,愤恨道:“可见大祸不远矣!”

顾清宁看了下他,示意他镇静下来,继续拾棋,叹道:“天下熙攘,终不过是,因利而合,因利而分。有利可图,便是珍宝,无利可取,便是弃子。”

此时顾清桓却没有言语了,顾清宁向他看去,只见他定定地看着从地上拾起来的一张白纸,白纸上是父亲顾清玄的亲笔题诗,墨迹未干。

“黑白谁能用入玄,千回生死体方圆。”

收拾完之后,顾清宁与顾清桓一齐出了书房走向前院,他们刚踏入前院,就见顾清风从外面回来。

“哥!姐姐!”

十八岁的少年,一见兄姊就活泛起来,虽说是生在官家,却总也没个正型,未及加冠之龄,正好是满心的烂漫,随时笑闹开怀,无甚顾忌,偏偏是家里最讨喜的。

他今日按礼去向师父敬茶,洪洛天赠予他一把上等的短剑,又拉他练了一会儿剑,所以耽误到此时才回来。

他们观赏起他的宝剑,三姐弟正笑闹间,沈岚熙从后院来到了前院,此时顾清玄已经将一切向她坦明。

卢远植真的向他下手了。

就在今日,他受令前往司丞署,在那里等着他的除了左司丞杨隆兴,还有一笔烂账。

昨日才完全结束户部账目的年审统查,经他手确定无误的的账目,却被杨隆兴查出了纰漏,大笔款项去处不明。

杨隆兴“怀疑”是被顾清玄贪污,传他去问话,实则是告诉顾清玄,他已经就此事拟好了奏折送进宫去了。

三日后开朝,皇上定会正式批准吏部审查顾清玄。

贪污重罪,一旦坐实,满门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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